[三国]香草门庭(395)
叔父谴责沉痛的表情,实在很有穿透力,让他直往堂兄身后躲,引来一群小朋友好奇目光。
除了这一道插曲,这天祭祀与家宴,还是相当圆满。
见了许久未见的堂兄弟们,以及一群可爱的小侄。
用烤得又软又甜的橘子,将一个个小糯米团引到身边揉了个遍,荀柔可算是相当满足。
不过,孩子们有多甜美可爱,大人的世界就有多残酷冰冷。
岁首正月,宫中大朝。
夜漏未尽七刻,鸣钟,百官朝贺天子。
第314章 衔杯秬鬯
天还一抹漆黑,星光黯淡,乌云掩月,好在没有下雪,只是路边松松穰穰积了一些,夜里辨不分明,似草木葱茏,在冬夜堆叠出春景。
光禄勋的近卫手持火把,沿长乐宫前殿台阶自下而上,形成两条光路,火光闪亮,在黑夜中仿佛星路,直通重霄。
今年贺岁的人,来得格外多,不止中枢官员,各地方官吏,西域小国使者,益州部族使者也齐聚京城。
荀柔不想应酬,差不多踩着点才到,是时群臣已在鸿胪、太常、尚书台官吏的安排下,在殿前排班。
匆匆一眼望去,乌泱泱上千人。
鸿胪寺、太常、尚书台官吏正前后奔忙,不能放开声音,各位都要凑近了劝说安排,看上去就十分辛苦。
但他这一到,他们小半刻钟辛苦就作废。
前有尚书令陪同,又有光禄卿执火,周围又是侍卫簇拥,动静无论如何都不小,自然很快被人注意。
于是无数大小官吏涌过来,要行礼、攀谈、自荐、奉承。
荀柔随口应承几句往前走,这才有他身为太尉,执掌乾坤,权势煊赫之感。
之前威仪权利当然不差,百姓也很热情,但今年更不一样,官吏趋奉的热烈却比过去十倍不止。
全然是捧着一颗心来,要将他烧化。
这莫非就是“人心所向”?
荀柔往武将之前站定,心才慢慢静下来。
其实是到去年,这群人都还对他能平定天下有怀疑。
与袁绍来往书信、与袁术来往书信,与韩遂、马氏来往书信,甚至曹孟德、刘玄德来往书信,都是他不可能阻止的。
前两个当初查抄府邸,他就直接烧了,后面些,就是今日,也未必断绝。
狡兔三窟嘛,谁也不能要求别人将身家性命俱赋一身。
他们如此热情,是以为有利可图,所以再过不久,这些人里,该有人心里骂他了。
班列秩序终于赶在时辰前整齐,庄重典雅的钟鼓奏响。
荀柔领率群臣,随着节奏步入殿中。
理论上与他平级的司徒孙坚,还没领到符命,而且就算受拜,也同司空曹操一样,远在千里,无法出现。
显得群臣都是跟随着他一般。
长乐宫大夏殿内,两排一丈高的铜制树形百枝灯,烛光繁密,光耀满堂,兰芷香膏芳香浓郁,笼罩大殿,天子身着衮服冠冕,已在御案后就坐。
先是献礼,献礼后是举觞,奉酒御座之前,恭贺万岁。
公侯奉璧。
新打磨好的玉璧,素丝衬托,莹白中泛青,光润澄澈,置于匣中仿佛一泓春水。
荀柔双手捧起,在陛阶前下拜,叩,再拜,贺君万岁,然后将玉璧连匣一同递给左边的宫侍,又接过右面宫侍递来的玉爵。
琥珀色浓稠酒液在精美的酒器中轻轻荡漾,香气馥郁漫延。
“太尉温恭孝友,明允笃诚,通于神明,感乎朕思,是用赐君秬鬯一卣,以表朕心。”
御座之旁,侍郎高声念道。
秬鬯。
慎终思远,敬于宗庙,九命而后秬鬯。
秬鬯一般为九赐中,最后一项。
早几年宫中就意要为他加九赐,出于缓和矛盾,荀柔始终辞拒,今天终于未得他同意,天子就在大庭广众,直接下了这道命令。
九赐之礼,权臣之极。
极……则生变。
他抬起头,冠冕珠帘遮挡了天子的脸。
“天子万岁,大汉万年。”
这时候推辞,当然也不合适了,荀柔捧起酒,仰首祝贺,低头掩袖而饮。
如是者三。
位列群臣之首,与御座相距不过五步。
御座之侧,年轻俊美的侍中,身体前倾,双目紧盯着他,满眼放光。
这城府也太浅了。
荀柔心中一念,将第三支酒爵递还侍者,扶膝缓缓而起。
他风寒未全愈,力气尚不足,起至一半,脚下失力,身体不由向前一倾。
“啊”
耳边一声轻呼,随即珠帘脆声,与此同时,荀柔被身旁宫侍一把搀住。
抬眼时,天子冕旒荡漾,手臂还伸向前。
“太尉小心。”侍中孔桂立即从御阶西向下,走到宫侍对侧,拉住他的手臂,满脸关切,“岁首朝贺,太尉可不能失仪。若有不适,不必勉强。”
“多谢提醒。”表情过分真切,就透出一股假意。
荀柔淡看他一眼,垂下眼眸,掩口轻咳两声。
一则小小插曲,御史台不弹劾,谁也不会再提,都当不曾存在。
席案很快摆放上来,典乐换为更轻缓的旋律,飨宴正是开始。
肉脯、水果、腌肉、腌菜,加入盐和香料煮得喷香的大块羊肉、狗肉、牛肉,以及铜鼎中咕嘟冒泡的肉羹,铜尊中水汽蒸腾的酒,宫廷宴会酒食大抵相似。
只是今年添了两道新菜:一只炸鸡,一只炸鱼。
裹了一层小麦粉炸得表面金黄。
形状完好,看着诱人,凉透了闻起来也是油香。
这东西,大概是他至今推广的最快最顺利的“发明”了,之前无论农具、水利还是织机,都费许多功夫,可炸鸡,他都没怎么推,就自己传开。
荀柔啜着一碗肉羹。
所以民以食为天,这话实在不错。
听乐工奏完了一段乐章,他就以身体不适,向天子辞行。
“先生不适,不如先去偏殿休息,请太医过来看看,是否要紧?”刘辩挽留。
“多谢陛下关怀,但臣下岂能久留内省。”
方才荀柔道身体不适,席案靠近的荀攸、荀彧就都直起身,此时荀攸便离席,跪在荀柔后方,代他辞谢天子。
“还请陛下应允臣,奉叔父归家。”
荀攸俯身再拜。
如此姿态,刘辩无法反驳,只能无奈应许:“好”
“陛下如此担心,不如由小臣替陛下送太尉一程?”刘辩身侧孔桂一笑,插话道。
“嗯”刘辩回头,下意识露出微笑。
“岂敢劳烦。”荀攸亦直接打断,“陛下身侧,怎能无侍中。”
天子周围当然不缺人,但荀攸这样说,天子顾及孔桂,便不知如何反应,而孔桂正故着洋洋得意。
荀攸这才上前一步,将荀柔扶起。
荀柔在公达臂上借了些力。
风寒病愈后,他身体一直虚乏,稍劳动就头晕,前些日子,对叙职的官吏都不免有点犀利。
今天入宫时辰早,再加上前面准备,几乎是一夜没睡,这会儿脚下就有点踩棉花的感觉。
转身,向担忧望来荀彧摇摇头,无声做了个“无事”的口型。
三个人不能都走,否则就太显眼。
荀柔再次辞谢天子,与荀攸一路从席边缘走,途中免不了停下应付官吏问候、跟随,等走出大殿,一抬头,殿外晨光已萌。
正是冷的时候,乍遇冷气,荀柔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目光一转,招来一个面熟侍卫:“请君往温室殿一行,告皇子傅母荀侍中,我要归家,不知侍中可要同路?若允,请白虎门内相见。”
阿姊虽受封女侍中,却并不在新年朝贺大典名单。
不是不可以加上,但就为了熬夜给天子磕头,再吃一顿半生不熟的宫宴,在荀柔看来,全没必要。
“含光、公达。”一回头,荀忱也出了殿来,“有什么事?”
“没事。”荀柔向他一笑,轻声道,“我欲归家,十七兄可要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