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130)
荀柔微微一笑。
“若论重礼,则春秋之鲁国为最,然其国衰落,是不争之实。若是论爱民,则秦国向来重役重法,最终却逐鹿中原,天下归一,然其又并未得六国之民心。”
这话,如果拿出去说,立即会被人说为大逆不道,但荀彧向来讲以理服人,竟耐心听完了。
“我今日想了一天,实在没想出当今天子,在私人之事上,比这些天子差了多少。若真要论差,只是其手段不及而已。”
荀彧深深皱眉,“含光此言未免偏激。”
“再说本朝之积弊,固然有强干弱枝之势,亦有中官之患,但光武之时,光武帝却能压住这强干,之后又有明章之治,故而说积弊,也不能算吧。”
哪有十全十美的政治体系,不都是在不完美之中,保持平衡吗?
平衡被打破就称积弊,实际上不过是后世君主的借口而已。
真的有不可逆转的积弊吗?从废墟上重建,会比将房子重新装修更容易?
荀柔没法告诉荀彧,将来一千年以后,会出现一个开国皇帝,把开国功臣杀得七七八八,但却并没有动摇国本,那是最庞大的利益群体,但朱元璋就杀了,还震住了。
真的有爱民如子的皇帝吗?所谓唐太宗,真的爱民如亲子吗?
汉灵帝步步至此,只因为他根本就在纸上谈兵。
刻石碑、想要打破知识垄断,可真正贫民子弟,生存尚且艰难,怎么可能跋涉至雒阳。
印经书,传州郡许百姓借阅,然郡守怕书籍损坏追责,根本不借外人。
鸿都门学养天子门生,想打破士人舆论掌控,只识篆刻,书法的艺术生根本无此能力。
还有铸钱、遏制党人,甚至刘宏想要压制何进,最后都失败了。
他躲在深宫,自以为可以操控天下,但世事绝不会如此简单。
世人不是提线木偶。
但是、但是,想通如此,为何他仍然心不能平?
“然而,”荀柔望着兄长,眼神澄澈而难过,“我不喜欢这个答案。
一个人,只要拥有足够的实力,就能拥有天下,作众生的主人。
如今天下至此,不是这位天子种种享受破坏、不体恤百姓,只是因为他能力不足。
我不喜欢这个答案,也不喜欢这个事实。”
第111章 并州空虚
中平六年二月,皇甫嵩大破王国、韩遂大军于陈仓。
三月,幽州牧刘虞与乌桓、鲜卑等联军和解,重金购得张纯斩之,平定了幽州。
四月,丙午,日有食,太尉马日磾免,以刘虞为太尉。
刘虞进京之日,荀柔恰好接到自冀州来信。
幽州既平,冀州前去支援的平难将军部,也就回家乡去,只有当初在冀州招募的勇士,有一些本就想为国效力,又被公孙瓒赏识,便继续留在幽州。
这其中,便有常山郡青年,赵云赵子龙。
其人勇武过人,很得公孙瓒赏识,被留在其身边成为亲兵。
当然,这只是添头,这封信主要所写,是这次“平定”幽州的经过。
最初是很顺利的,波连亲自带兵,一路北上在属国石门与公孙瓒汇合,大破二张及乌桓丘力居,追回被乌桓人掠去的汉民男女。
之后,公孙瓒与他们一路东进,却走得太深入了,粮草、补给、消息俱断绝,差点在管子城被围。
等好不容易重新取得联络,却听说,刘虞已遣使者结交乌桓诸王,与乌桓结为友好,决定在边地开互市,重金购买回二张,不久之后,张举头被送回,张纯则活着绑回,再被斩首。
波连信中有些灰心丧气,明明卫国而战,最后却只得狼狈突围,又草草收场,这样的结局,实在让他很不是滋味。
但荀柔看信,却读出这位新上任太尉的“骚操作”。
波连尚懵懂,似乎连公孙瓒也没明白,大军行驶在外,刘虞不再即时提供情报与粮草,才是彼被围之根由。
深入?辽西郡再往北的乐浪都仍是本国之土地,又没走到外国去,算什么深入?
换句话说,刘虞的功绩,就是“献祭”公孙瓒等人而来。
至于互市,显然是骗不懂实务的朝廷公卿和天子。
提问,在不用花钱,就能轻松抢得物资的情况下,乌桓为何要选择互市交换?
唯一答案是对方给得太多了。
刘虞与其说“平定”幽州,不如说,以绥靖政策与乌桓和解。
其人显然以为,外族入侵是可以忍耐的,而二张称帝,挑战刘氏正朔,才是必不能忍。
这与边将公孙瓒一心驱逐外族,建立功业,显然相佐。
不过,这就不是波连操心的事了。
荀柔回信,让其安抚好这段时日,前来投靠的流民百姓,流民已成流民,便已经打破了自身第一道下限,且对这世间积累很强的怨怒,一但不能使之安定,就会变成贼寇,烧杀抢掠,扰乱社会稳定,进一步恶化局势。
而且,他们稳定下来,生产出的基本生活资料,也可以支援在并州的波才。
丁原入并州后,收揽了并州将才,然后派出张辽和张杨入雒,给何进帮忙,自己被升迁执金吾又带走吕布,以及精锐,可以说,整个并州最顶级的武略将领都带走了。
接任的董卓又拒绝上任,以至于,如今并州完全没有首领。
西河太守崔均乃是博陵崔氏,修文德少武略,虽为一镇之太守,却常以缣巾广袖……嗯,就是比战五高一些,战六的渣渣。
其余太守,比之勇义更不足,不是逃官就是闭城自守。
幸而其本地百姓,尚武又多勇毅之辈,波才这才团结了一些人守卫家乡。
这也是汉时政策不足之处,由于不能在本地任主官,故各地县令以上,都是异乡人,家不在此地,自然与本地并无休戚与共之心,一但敌至,自然保身逃命为上……
荀柔刚把信交给使者送走,便有宫中来使急请。
“现下、此时,入宫?”
天色将昏,宫将闭,此时却来招他入宫,显然有些奇怪。
“正是。”前来的小黄门,将身体伏得更低一些,越发显得谦卑,“天子急诏,还请侍中即刻登车。”
“天子为何”话至此处,荀棐陡然一顿。
他平时在城外练兵,今日恰巧休沐在家,但也并非与世隔绝不通消息。
十日之前,天上日食,公卿按礼仪入宫救日,未能见到天子。
荀柔蹙紧眉心,从座中起身来。
刘宏真的要死了?
“等等敢问,天子还诏何人?”荀彧听得消息从外走来,唤住他,拱手徐徐而问。
“并、并未再招他人。”小黄门面上慌张一闪而过。
嗯?荀柔神色一动。
“弟未可入内。”荀彧神色一肃,“此必有诈。”
荀棐对内廷事所知不多,但见中官神色,也感到其中古怪,拔剑而出,直指其人,“你受何人指使?从实招来!”
同样随荀棐归来的典韦,低喝一声,配合他威慑来人。
小黄门先一抬头看见雪亮的剑尖,又感到身后有人,转头就见一彪形壮汉,神情凶悍,顿时吓得差点晕过去。
“奴、奴,真的只是受天子指使,只是、只是,受尚未即位的未来、未来天子之命啊”他吓得发颤,满头汗流淋漓,最后直接崩溃的坐到地上。
屋中三人俱相顾彼此,都露出惊诧。
刘宏已死了?什么时候?
“宫中为何不曾发丧?”荀棐厉声道。
“这……这……”小黄门眼珠转得飞快。
“老实回答!”典韦抓住他肩膀提起来一抖。
“典叔,勿追迫过急。”见其人脸色蜡黄,神色惶恐欲死,荀柔连忙道。
别给吓死了。
典韦浓眉一皱,将人丢回地上,嫌弃的拍拍手,“还不快说。”
小黄门吓得汗水长流,抬头仰望荀柔,“侍中,奴真未说谎,是、是将即位的皇长子,命奴前来请侍中入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