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396)
“好啊!”荀忱没多想,欢快答应,“殿里闷热吵嚷,我早就想走,同归,同归!”
不过马车来时,他还是先上马车,再从前面将荀柔挟上去。
马车起步,荀柔有点挠头,车中以防万一放了两件绵氅,但现在他们有三个人……
下了漫道,驰出两重宫门,穿过卫尉与光禄勋庐舍,这才到白虎门。
没等多久,一身青绿宫装,披着洁白羊皮袄的荀采便上了车来。
她目光一扫,微微一愣。
荀柔三人并坐马车一侧。
“阿姊!”
阿弟被挤在中间,笑意还凝在脸上,刚才不知多高兴。
七叔家荀忱也是一脸欢欣。
就是公达被挤在内侧,见她来,抬手行礼,神情肃穆,就是姿态不得舒展,行完礼就低头沉默。
再看,才发现背后靛青和绛红的绵氅。
荀采不由一笑。
她之前听侍卫说弟弟要退席归家,还担心发生什么,现在看想来无事。
“公达辛苦了。”
不过这样倒也方便。
荀采在对面坐下,“怎么这时候回家?”
“阿姊先前都是十日方得休沐,如今正是新年岁首,不如多在家休息两日?”荀柔此时缓过来,温声道。
荀采眉心一拧,沉默片刻,点点头,“我明白了。”
荀忱虽不知内情,但还看得懂神色,“怎么,含光才回京,就又有大事?”
这是他下意识反应,毕竟不是第一回了。
“可,今日朝臣公卿俱对含光服膺。”
荀忱不理解。
现在这时候,还有人敢搞事?
“所以,并不算什么大事。”荀柔向他笑笑。
……
果然不算大事,出宫归家,他先补一觉,醒时天色已暗,府中有荀攸留的消息,事情已经清楚。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荀柔忽然想起曾读过的诗句。
一卣,自然不止宫中三盏,剩下的鬯酒,看上去几乎像没动过,满满装在铜制的酒器中,被带回家。
不过他感慨的,并不是大只卣器中的酒,而是放在案上玉爵中,七分满的一杯,旁边平躺两根银针,针身一般乌黑。
在宫中时,他就有猜测,果然如此。
“那宫中贵人道,若太尉暴毙死了,恐怕天下动乱,最好稍拖延些时日,师父便道,如此就用砒霜,他能精细调配剂量,活过第一次毒发,可以延寿三、五个月,但也必死了,太尉本有肺痈,说不定还能瞒过一时。”
席前跪的青年不住的颤抖,他之身份是太医寺药丞内门学徒。
“倒是精细。”竟还能考虑,让他留出时间安排后事。
“……师父早有不忿,常私下与我等道,华元华性格高傲,寸功未立,却因太尉亲爱就拜太医令,他在太医寺二十年,精研医术,侍奉两代天子,却不能进”
青年舔舔唇,偷偷抬头看一眼,被太尉不怒不喜的神情,弄得心里忽上忽下。
“师父说,说,太尉已然僭越,目无尊上,长此以往,必要行王莽之事……”
坐在一旁的荀彧,轻叹了一声。
“这都是师父胡说,太尉对天子忠心耿耿,当然不会做王莽,倒是像,像那个,前朝霍大将军,代天罚罪,征讨不臣。”青年急忙道。
“让人领下去厚赏。”荀柔摆摆手。
青年带着“这就结束了”的茫然神情被领走。
说起来,在宫宴上,公然毒死一个太尉,这种事当然也算大案,其中必然牵涉无数环节,许多小大人物。
可他似乎没太多实感。
大概只是,啊,原来如此。
之前入城时,他还想过,当时情景,实在很适合给他一箭,结果没想到人家,想得更细致,还担心天下会不会不安定。
这更高明。
他想了想,如果真到那地步,他大概会珍惜时间安排朝中和家中,追查凶手倒是次一等事。
对方也算将他琢磨清楚了。
“此事,小叔父想如何处置?”荀攸问。
案情已清楚,人证物证俱在,涉案人员也被写在一张纸上,现在这张纸就放在荀柔面前。
他草草扫过,大多身份都不高,但牵连却很广,多数人都有个曾经显赫的姓氏。
“难怪,你要留三千兵卒。”非得一瞬间扑灭,才好避免牵连。
否则姻亲故旧上来,一下子长安城就要慌乱了。
荀攸轻轻摇头,指向第二排,“只是为防万一。”
孔桂。
比起前面,他的官不算大,但是侍中。
“万不至于此!”荀彧急道。
荀攸却只看荀柔,“若是天子意,叔父可想过之后?处置孔氏一个,不难。”
一瞬间,荀柔感到自己的心,猛然一跳。
第315章 风云变色
玄武门。
荀柔嘴唇轻动,默念了一个词,然后飞快摇头。
孔桂哪能算李建成、李元吉,天子难道是李渊,这未免可笑。
此事确实可虑,在于是否有天子意思在其中。
所谓论迹不论心,然而事实往往连迹也难辨。
孔桂是“常与上俱卧”的,私房话怎么也不可能都探听明白。
所以天子是授意,默认,知情,或察觉?
或许永远无法得到答案。
公达让他准备的三千兵,竟不是为了控制长安城,而是为长安宫。
荀柔下意识看向堂兄荀彧。
所以,堂兄当初那句话……
端正持重的荀令君眉心紧蹙,“含光,千万保重天子,以大局为重。”
灯火摇曳,荀柔眉心一跳。
一种突如其来的灵感直觉,如闪电劈下荀彧对汉室,似乎也非绝对的忠诚。
然而,天下大局……
现在自然是保重天子,可将来呢……所谓天下民心,不过是他已经看明白的东西……赵匡胤一夕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是否也可以算为大局,民心所向?
荀彧自己未必意识到此。
或许,是他自己先下了定论,竟觉得堂兄过去很多言语,似乎都变得微妙起来。
荀柔听见自己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孔、孟,他家老祖宗荀子,哪一个都不是忠臣烈士。
王莽失败,也并非是儒家向往的三代禅让的失败,否则曹丕又怎能成功?
汉家陵迟……重定神州……比起历史中曹丕、赵匡胤,他当然更有理由。
不,当然不是现在,但他的确已获得入场资格。
好处是当然的。
意之所指,天下所向,随意挥洒,不受掣肘……他如今越来越没耐心再哄刘辩了。
在外征战、巡行自然多方辛苦,但一次又一次,当他熟练掌握基本法,对军队和人心越来越得心应手,一切挑战只会让他跃跃欲试,思想纵横。
可一旦回到长安,他就像落进泥潭,四面胶固,举步维艰。
输,万劫不复,可赢了,似乎也无可喜处,因为永远不能真正的摆脱,就像这一回,只能被动挨打。
当荀柔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在很短时间里想了这么多。
又或者……他其实已在潜意识中想过无数次?
在每一次,坚定自己不该称帝时,他也一次又一次的设想。
所谓功成身退,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还归隆中的至高理想,于他根本不可能想象。
放手一切?干站在岸上看着?看着走错了,也不能指手画脚?
还要低头俯首听命。
只想一想,他就不能忍耐。
“公达,”荀柔看向荀攸,“现在有几人知道?”
他其实知道荀攸谨慎,如太医署,他不知早渗透了多久,才有今日一场“告密”。
“由我总领,其余只有满右监,郭廷尉不知细节,另有拷问刑囚之狱吏、文书五人,各自分开,不知全情,且一直留于狱中,至于名录中人,并未有消息,应当还未惊动。”荀攸垂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