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27)
“那送给你玩,”荀柔特别高兴,大手一挥,“浇水应该能活几天,等枯萎掉,你再把杯子还我就行。”
这种耳杯,他就给他爹剩了一只喝酒,其他全祸祸了,要不回收,家里来客人,都得找隔壁借餐具。
荀攸单手托着耳杯,微微一笑,“攸多谢小叔父。”
“公达,这小子是何人?”随着拖沓地脚步声渐近,一只修长的手,拍了拍荀柔的肩膀,伴随着含糊的声音。
“回叔父,这是荀柔从叔。”荀攸恭敬的回答。
“唔……”浓烈的酒气从荀柔脸庞擦过,身后人弯下腰来,脸凑到他面前,狭长的眼角边皱纹如鱼尾展开,深棕色的眼瞳水雾迷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是阿善啊。”
“衢兄。”荀柔拱拱手。
大早上的就喝成这样,真的好吗?
“阿善所来何事?”荀衢眨了眨眼睛,躬着腰大头朝下的动作,让他有点晕,于是直接岔着腿蹲下,“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吗?阿善上次制得糯米纸很好,就是名字直白,不够风雅,不如改名蝉翼纸如何?”
他打了一个酒嗝,颧骨处红晕更盛。
不要吧。
糯米纸一听就知道能吃,蝉翼纸鬼知道是干什么的啊。
“不是吃食,”颜值高真是占便宜,他居然觉得这个大龄族兄,醉酒的样子有点萌,“我无聊做了个小东西,想送给族兄。”
“……嗯?”荀衢凑近耳杯,“……唔……不错……清新秀丽,不俗、不俗……”他晃晃脑袋,将手中酒壶凑到荀柔唇边,用哥俩好的语气道,“来尝尝好酒。”
酒壶在荀柔嘴巴上磕了磕,酒液晃荡,香气飘出来,果然是好酒。
“叔父,”荀攸伸手握住酒壶,往外拉开,“小叔父年幼,不宜饮酒。”
“……嗯,是小了点,”荀衢迷糊的看着荀柔想了想,醉醺醺的点点头,“等、等十年,我们兄弟一同畅饮。”
虽然辈分是没问题,但看看比亲爹年纪都大的族兄,以及已经及冠的大侄子,就很微妙。
荀柔摆出堂兄荀彧“法而不威,和而不亵”的稳重脸,“醉酒伤身,衢兄还是少饮为妙。”
这么喝下去,他担心老族兄等不到与他畅饮那一天。
荀衢哈哈一笑,“小阿善,还不知酒的好处呢。”他拍拍荀柔的肩膀,就要借力起身,荀柔哪承得住他的力气,被按得一趔趄,幸而旁边荀攸眼疾手快,一把捞住荀衢手臂,将他拉起来。
“小叔父,无恙?”
“还好还好。”荀柔忍住了揉肩膀的冲动,“衢兄不如将好酒都先留着,等将来我长大,再共饮,如何?”
荀衢扶着荀攸的肩膀,站得摇摇晃晃,忽然转过头盯着他。
荀柔被他盯得紧张,只觉目光亮得很是灼人,仿佛能一眼将他那点小心思穿透。
荀衢却突然靠着荀攸,仰头大笑。笑过之后,扯着他的袖子,跌跌撞撞来到蔷薇花墙边,伸手一指“武帝曾言,此花犹胜佳人笑,阿善以为如何?”
荀柔想了想道,“花好看,人也好看,各尽其妍,不必相比。”
汉武帝那是美人看太多,所以不如花稀罕。
荀衢再次大笑,伸手摘下一截花枝,插在荀柔的冲天辫上,“小弟将来定是美人,以此为谢礼,花与美人相宜。”
……手不疼啊?还美人呢。荀柔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使劲往头上望,只想知道自己现在的造型。
“对了,伯旗怎还不来见长辈?”荀衢向侍从招招手,“去叫伯旗来拜见。”
“阿兄今日一早去田庄,走时还向叔父禀告过的,叔父忘了?”荀攸提醒道。
荀衢闭眼,摇着头想了会儿,才一点头,“嗯……仿佛如此……是如此。”
伯旗……那是堂兄你亲儿子啊堂兄,荀柔无力吐槽,心里可怜摊上这样不靠谱长辈的荀祈和荀攸。
“既然如此……公达替我招待阿善,”荀衢向荀攸摆摆手,不等回答,转身向着花林中去。
“是。”荀攸对着他的背影恭敬的拱手行礼后,这才向荀柔一展广袖,引导道,“小叔父请。”
“好。”其实没准备留下做客的荀柔,只好点点头。
他正要随荀攸着走,花林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如击缶般深沉之音,震得人心底随之一颤,随着歌声扬起
长铗归来兮!食无鱼
咚
又是一声瓮罐类的打击声。
那歌声伴随节拍,仿佛要钻进人心里。
长铗归来兮!出无车
咚
长铗归来兮!无以为家无以为家
作者有话要说:
长铗归来出自《战国策。齐策四》冯谖
冠礼辞来自《礼记》
第22章 尴尬聊天
所谓长铗即长剑。
这首歌出自《战国策》。
齐人冯谖为孟尝君门客,多年不得见用,以长铗诗自名,孟尝君闻其诗,赐其车马饮食,仍然不重用。
直到后来,孟尝君找门客去封地代为收债,众人都不愿去,选了冯谖。冯谖这一去,就缔造了留名千古的成语“狡兔三窟”,为孟尝君铺就一生富贵无忧。
这首诗,唱得是冯谖早年怀才不遇的愤懑无奈。
族伯父荀昙、荀翌,遭遇延熹的九月政变先后亡故,作为荀昙伯父之子,荀衢党锢在家,再不得出仕。荀柔先见庭院闲逸,又见族兄狂醉,却没想到,看上去逍遥自在的族兄,心中在意的。
荀柔忍不住抬头去看荀攸,作为荀衢子侄,公达一定非常清楚。
荀攸正细心摘下插在他发顶的蔷薇花,小心没扯到缠绕的头发,然后递给荀柔,“小叔父要这枝花吗?”
“要。”荀柔抬起头问,“听说这种花很好活,只要将花枝埋进土里,就会自己生出根须,这枝我带回去,可以种在我家院子里吗?”
“当然,叔父送给小叔父,这枝花,便任由小叔父处置。”
“公达,党锢迟早一定会解除的。”这话虽然没头没尾,但他相信荀攸知道他的意思。
“我定会将小叔父的话,转告叔父。”荀攸唇角缓缓扬起,温和浅笑,“小叔父请随我来。”
无论幼年所居父亲友人的庄园,还是高阳里的自己家,以及所去过的族亲家宅,所见的宅院都庄正古朴、乔木深深,如同汉隶的厚重,然荀衢兄的家却全然不同,亭台楼阁,轻灵妩媚,柳绿花娇,似行草的飞扬。
穿过缦回的檐廊间,沿着屈曲石道走过清池,来到临水亭榭。四面临风的六角亭内放着坐榻,榻上镂空的铜炉燃着袅袅沉香,仆从送上新鲜的水果、琥珀色的蜜水和雪白的羊酪。
这招待水平……原谅荀柔没见识,总之就很高。
荀攸安安静静跪坐在他对面,看向他的目光并不急迫,只轻轻的停在他身上,等他把每种糕点水果都尝试了一遍,正犹豫准备要告辞,恰好开口,“听闻小叔父近来开蒙念书?”
“……是,是啊。”荀柔尴尬的挠挠发烫的脸颊,回忆这两个月的进度。
就一本一千字的识字课本,都还差点没念完。
就丢人。
“近来,听闻慈明公在家中著述文章,”荀攸自自然然的改变话题,“不知,可否有机会见识一二?”
他爹在家写的文章?额……荀柔再次露出古怪表情。
注书,就是在深奥古书上,添上个人理解注释,使之更易读懂。
《易经》是一部神书,当然需要一点注释帮忙,但他有点怀疑,他爹将注释当成心灵日记在写了。
去年侯览议罪自杀,灵帝改元,族中聊起这消息第二天,他爹注“临卦”知临,大君之宜。五者帝位,大君为二也,宜升上居,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