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388)
良久,他才回过神,继续张弓射箭。
“可若能使之明白,岂不省事,”荀柔劝说不休,“开始也许辛苦些,但士卒清楚,为何如此,如何于他们更有利,自然会顺从,谁不愿顺利凯旋归乡,见家中父老妻子?”
侍从奉来淡酒。
他也渴了,落座后,端起盏尽饮。
饮水不洁问题,早就总所周知,他不好酒,帐中备的是凉白开即所谓温汤,曹军这边,只有淡酒,也只好将就。
一盏饮尽,唇上略无水渍。
“荀子入秦,称其民朴,畏有司而顺,然你我掌兵,皆知人虽畏法,却未必得顺。秦之时,但有旨令,遣使郡县,甚至乡里,宣讲清楚,如此百姓方知循规矩是也,如今军中亦当如是。”
荀柔知道曹操一向尊崇申、韩,故用秦法劝说。
曹操连连点头,却不接话。
旁边传来一阵大笑。
转头一看,却是军师郭嘉。
郭嘉比先前黑瘦些,精神却不差,跪坐苇席上,面前摆着棋枰,对面是军主簿王必,见他看来,王必连忙起身行礼。
“荀太尉教训得对。”郭奉孝一面拿衣襟扇风,一面拈着白棋子,嘿然一笑,“这也不难,只需太尉赢我一局主公,此事交与我安排,如何?”
“这本就是你份内事。”荀柔轻哼一声。
郭嘉掌管军中文吏,传达军令本就落在他头上。
不过,他也看出,郭嘉是有意调和他与曹孟德之间气氛,既能达成想要结果,他也就顺着来了。
“便依奉孝。”曹操笑道。
王必抬袖抹了一把汗,悄悄避退一旁。
“怎样,荀太尉、含光兄,可敢与我对弈一场?”郭奉孝仰脸一笑。
“有何不敢。”荀柔一扬颌,在王必让出席位坐下,随手拂开之前棋局,“我来猜子?”
输赢是一回事,姿态得做足。
“好。”郭嘉随手抓起一把。
荀柔答应得干脆,败得也干脆。
半个时辰后,一枚黑子落下他投子认输了。
“不算了?”郭嘉挑眉问。
“不必算,我必输无疑。”荀柔伸手将棋局一抹。
郭奉孝大概是以此消遣,颇有研究,棋力眼看涨了不少,他平日拿睡觉消遣,差点都还给堂兄了,当然下不过他。
这点一开始他就有心理准备。
郭嘉也果然不提他输棋要如何,只边收子边问,“宛陵眼看支持不过几日,荀太尉果然是要等城内献城投降?”
“军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必兵戎相见,自然最好,不是么?”荀柔撑着下颌,神情倦怠的看着。
一场对弈,不止输了,毕竟还耗费精力,他不想动弹。
“那此役之后,太尉有何安排?”郭嘉前倾身体,轻声问道。
荀柔一抬眸,神光清明,“有话直说。”
“此战过后,太尉可是要留我主守扬州?孙文台又如何安排?是孙豫州……还是孙镇东?”
孙豫州,孙坚就是隔壁州掌管,孙镇东,那自然就是江东将军,与曹操相互制衡的同僚。
“都不是。”荀柔坐直起来,神情肃然,“天下百废待兴,正需才智之士,同心并力,孙将军自有适处,奉孝放心就是。”
虽说文武分制是有制衡之意,但把两个能力强,野心大的诸侯凑一堆,让他们彼此消耗……他有那么无聊嘛?
他向一旁曹操。
“我既将江东托付与孟德兄,自是望兄在此立一番功业,其中深意,昔日已陈说清楚,想来孟德兄心中也明了我以为,自冀州别后,我与兄已心心相印。
“不过,如此问清亦好,望日后,你我永无讳言。”
曹操轻轻吸了一口气,端正长揖,俯身到底。
第309章 战争和平
宛陵,还要坚持到何时?
秋阳在天,站在宛陵城墙之上的袁将李丰松了松颌下盔甲系绳,望着在射程之外击鼓叫骂的朝廷军队,既苦闷又茫然,打不起精神。
自三日前,袁将军长子被压到城下,抬给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城内已失去斗志,虽然粮草军械尚充足,但全无用处,连每日上城头鼓舞气势的袁将军,也不再现身。
朝廷军队却不攻城,远处飘扬的赤旗,炊烟袅袅,人马声嚣,像是要在此落地生根。
李丰甚至有些怨恨。
只需三五百兵卒轻轻一叩,宛陵就会敞开大门欢迎王师,可大汉朝廷荀太尉却连这一点兵力都吝惜,四面喧嚣的营寨就驻守在那里,鞭挞煎熬城中每一颗人心。
不过,也快到极限了。
宛城的油蜡,袁将军来后就被收缴入将军府,于是在夕阳余晖尽没后,满城黑压压的一片,只有最高处将军府透出点点光明。
可如今这一招已挡不住人心浮动了,夜里巡逻,李丰总能觉得那些阴暗的屋檐下,有碎碎的低语,而他自己,也对着那些摸黑窜过的黑影视而不见。
提醒送饭的梆子“当当”敲响。
士卒们不等将军下令,一窝蜂涌下城楼。
李丰不想追究,便准备按住亲卫,转头却发现亲卫队伍也都一脸麻木倦怠,全无整顿士伍的意思,不免更加意兴阑珊。
快来吧!
无论谁,来结束一切。
他受袁将军知遇之恩,守到最后一刻,竭尽忠义报效就是。
作为将领,李丰不必和士伍争抢,很快有侍从将饭食送上城墙。
除了一大碗掺着壳的麦饭,酸咸腌菜,今天竟还有一条半尺长腌鱼。
“袁将军深知守城将士辛苦,特将府中所存,不止将军,也分赐将士们,希望诸君同心同德,共克艰难。”送来饮食的张炯笑得亲切和蔼。
李丰连忙拱手道谢。
张炯是袁将军宠臣,不止是士人,还懂谶纬法术,是高居庙堂的人物。
他再看亲卫士卒,每人都得了一小条腌鱼,虽然不过是寸长的小鱼,但人人都欢喜。
宛陵封城后,城中粮草虽未短,但也需控制,盐供应马匹,作为将军好歹每天还有腌菜,士卒们却很长时间没吃到盐了。
不必像袁将军进膳那样讲究,要有席有案,还要女乐助兴,李丰往地上一坐,以手待著大吃大嚼,一扫而光。
吃完收拾好,日头也向西偏了。
李丰领着亲卫在城墙上巡视了一圈,该来换岗的将军杨宏迟迟不至,不远处朝廷军营炊烟袅袅,飘散过来的气味仿佛带着肉香,让他又觉得很饿。
竟渐饿得腹痛起来,眼前发白,头晕沉沉,腿脚也渐软得不听使唤。
李丰连忙扶住城墙。
这时候,他要再不发现不对,未免就太过迟钝,可已经来不及。
身后“噗通”一声接着一声。
他艰难回头,落在视野中最后的,是几个歪七拧八摔倒的甲衣身影。
来不及产生什么情绪反应,疼痛与眩晕便使他不受控制的摔倒、抽搐起来。
眼前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了,湿热的液体在鼻、耳里流动。
李丰脖子梗直,眼前仿佛闪过那一年上巳。
春草碧丝,春光明媚。
袁将军骑着乌黑骏马,挥鞭在前,纵马奔驰,他拼命跑,跑得肺里全是火烧,一直跟在将军身后,超过同僚,终于赢得一句垂问:“好健士!报上姓名!”
又是一年上巳,低垂桑枝下,女子乌发挽髻,皮肤洁白,眉眼灵动,轻轻一眨,像闪着光芒,她伸出纤细绵软的手,拉住他的衣袖,明明那样轻,他的却不由自主被带倒下
喉间“咯咯”响声忽然一止,乌血已蜿蜒流淌成溪,经过漫长挣扎的痛苦躯体,终于凝视着一个方向,静止不动了。
城墙之下,城门“吱呀吱呀”被终于被推开。
于此同时的将军府,果然正歌舞起兴。
金兽炉内燃着馥郁的香,丝竹悠扬,彩衣女伎手执红莲翩翩起舞。
袁术醉醺醺的搂着姬妾往喉咙里一杯接一杯灌着美酒,直到冠带不整的文官冲进殿,不管不顾的跪下大喊:“主公,西门破了,汉朝军队进城了!我们快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