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191)
“啊”
短促的惊呼被人迅速捂住,少女反应飞快,脚下后跺,张嘴要咬。
“女郎勿惧,我并非歹人。”身旁之人贴着耳边,语速飞快,虽沉哑却能听出女声,随着话音结束,已退开一步。
“干什么!”孔桂压低声音呵斥,“不是说好,等我解释后,你们再进来吗?”
华佗要找草药,他也不能看着貂蝉她们几个女子夜里出门,只好自己上,正巧遇见荀襄一行,一番解释,知道对方是荀家人,孔桂立即大喜,以后不用在担惊受怕了,立即将几人带回家。
“是我焦急。”被训斥的荀襄好脾气的道歉,脚步却已向前,“请问我叔父……荀太傅就在屋中吧。”
“对,哎你”孔桂眼看她脚下加速,顾不得解释,只好连忙跟上去。
屋中灯火并不明亮,荀襄却一眼认出伏在榻上之人正是叔父。
她抢步上前,在榻边蹲下凑近,不由愣住。
荀柔脸颊消瘦下去,双眼紧闭,眉心微蹙,眼窝深陷,落下暗色的阴影,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唇干得起皮,微微张开,低沉喘、息。
仿佛察觉到什么,他抿了抿唇,皱了皱眉,却只轻咳了两声,并未清醒过来。
“什么事?”旁边小憩的华佗惊醒,一睁眼就看见榻旁蹲了个人。
荀襄无心理他,伸出手,小心的碰了碰叔父的脸颊。
指下温度似乎有些高,荀襄又试了试自己的脸……
“他确实在发热,”华佗叹了口气,“原本还以为他运气还行,因为体弱,受了如此严重烧伤,却没发热,也算因祸得福,现在看来,还是不行了……”
“什么不行!”荀襄怒而转头。
华佗见惯了各种无理取闹的家属,心平气和的摊开手,“这里只有一副银针,以他如今状况,不能泄热,再一泄,胸口那口气全得一起泄了。”
“那……那如何是好?”荀襄一把抹掉眼泪,连忙问。
华佗望了一眼后进来的孔桂,“我先前所写草药可找全了?煎一剂应急。”
“我只找到一些,也不认得,他们说是找得不少。”荀家人已来,孔桂算是卸了大包袱,随手将一包放在案上。
荀襄先前得到消息,白日就令人四处搜寻许多草药,此时兵卒一人一大包,全部排在地上。
华佗挨个看过去,全是乱七八糟一大堆,倒也没抱怨,借着光挨个捡点出可用的,凑了一份,让他们煎来试试。
荀襄此时才算镇定下来,郑重向华佗、孔桂、貂蝉等人依次行礼致谢。
“你也不必着急谢我,”华佗却道,“此方不过一时应急,挨日子罢,之后如何,还需你们自家斟酌。”
“还请先生救命。”荀襄毫不犹豫跪下去。
“哎、哎,我并非这个意思。”华佗只好仔细解释。
首先,雒阳如今情况,肯定是没办法治疗修养,也没办法找齐药材,但荀柔现在也受不了跋涉颠簸,看能怎么个办法。
再一个还有肺痈之疾,不能根除,可能也就再拖二三年,还要忍受相当痛苦,但要治也没那么容易,首先他得把身体养好,否则无法承受治疗。
听得治疗手段,荀襄脸霎时白了,身体忍不住颤抖,最后好歹把话都咽下。
这都是以后的事。
她努力镇定了心神,拉着波才商议将叔父转移关中太远,周围却都是战地,左右寻找,却根本没有可以休息之处。
待药煎好端了上来,也并不好喂,被呛吐出一大半,还带着血丝,望着双目紧闭的叔父,荀襄端着空碗,第一次如此无助与恐惧。
一同守夜的貂蝉用葛巾轻轻擦拭了药渍,回过头来,见她神情怔忡的愣在一旁,“女郎?”
荀襄吸了一口气,放下碗,凑过去,“我来吧。”
“女郎孝义,太傅定能知觉。”貂蝉退开一些,轻声宽慰。
果决英武的名门少女,却也有软弱之处,让她有些同情怜惜。
“……是。”
所以,叔父一定能好起来的,对吧?
“什么?”守了一夜过后,耳边是出外打探的士卒带回的消息,荀襄几乎跳起来,“文若、文若叔父也在雒阳!”
……
诚然,荀柔觉得自己不算坏脾气,忍耐也还不错,但有人抓着自己的手,像捏面团一样揉来捏去,这未免还是有些过分了。
他愤怒的睁开眼,视线从模糊渐渐清晰,怒火却一点点悄无声息。
因为正跟他手过不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堂兄荀文若。
一只手而已,送给阿兄玩一下,随便玩……待会儿就别训他了吧?
嗯,说定了。
荀柔兀自“说”定,仍然躺得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荀彧却抬头望来。
琥珀眼瞳紧紧的盯着他,一眨不眨,神色冷静的面无表情的许久,滴下一滴泪。
第159章 与君同袍
“阿兄……”
荀柔下意识伸手,想去捞那一滴泪,然而他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荀彧冰霜满面,双手紧紧握住堂弟,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一时间,气氛有些过于沉闷。
“风雨既去……又见君子……我心、则夷……不知兄长、如何咳咳咳咳”
荀柔发誓,他绝不是有意卖惨,是真诚的想缓解一下气氛,奈何嗓子不给力,咳嗽带动胸肺,呼吸困难,全身无力他只剩趴着喘气。
荀彧眉心深蹙,坐起身抚着荀柔胸口替他顺气,亲手接过侍从端来的药盏,执勺送至他唇边。
荀柔顿时受宠若惊。
长大过后,就算兄弟之间,文若堂兄也谨克礼仪,保持上下之分,少有亲密之举,这个动作,在他记忆里,三岁以后就再没出现。
他低头饮药,口中麻木,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心下生出莫名忐忑,“阿兄……这是何处?”
地铺青砖,屏风彩绘,榻雕云足,低奢风格莫名有些眼熟,显然不是之前借宿的孔君家宅。
“……你自己府邸都认不出?”荀彧硬邦邦的回答。
“……啊……”一说起来,好像是他住了好几个月的屋子,荀柔小有些尴尬,“只是阿兄……咳咳……阿兄……如何来此?”
自他醒来,一直对此迷惑不解。
劫后余生再见亲人,他当然甚是欣喜,但设想中,堂兄收到消息,若还没有像历史后来那样欣赏曹操,可以向东找兄长荀棐,协助稳定北面,又或者向西直入关到长安,前往中枢朝廷。
如今雒阳只有段煨,天子西迁,此地失去战略地位,更有兵乱寇匪,已成鸡肋。
荀彧唇角瞬间绷紧。
若是兄长友若在此,或许轻松戏谑一句“来给你收尸”将事情一带过去,他却玩笑不出。
董卓,国之奸贼,扰乱社稷,戕害忠良,残虐百姓,多少忠义之士前仆后继,却只能舍生取义,堂弟杀之,普天同庆!
他应当赞赏他的忠义,钦佩他的勇气,欣慰他光耀门楣,然而,收到消息之时,他惊骇无措,悲戚难抑,竟全生不出一丝欢喜。
他该前往长安觐见天子,不该凭一时冲动来雒阳,不该以私心扰意……但他若是不来……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是生死永诀……
荀彧神色越发凛冽,手上一勺接着一勺,外人若见,恐怕得以为,这碗药里被他投毒。
荀柔偷偷觑着堂兄,见他执勺的手,关节都捏到发白,却仍旧隐忍不发,心里原本庆幸渐渐变得不是滋味,竟觉得,这还不如让兄长痛快训斥他一顿。
暗自唾弃自己有毛病,他轻轻抓着兄长的袖子扯了扯,“阿兄……我知错。”
“匹夫之勇!”荀彧终于重重的将勺摔进碗里,“你,荀含光,你果然好一个釜底抽薪!兄弟间也瞒得一丝不露!蒙学《孝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岂想过叔父,想过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