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409)
民族融合不能这么粗暴了事,内迁必定造成严重社会问题,而刘备在幽州做得挺好,周边民族压制住,每年税赋不少交,配合中央政策落实,惹他干啥?
那瓷器活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荀柔一时没忍住,就和曹孟德杠了。
荀彧领尚书台,有驳斥上书权利,而满朝文武都是他的旧部,中枢是他的阵地,荀柔不需要明示,只要偷出一点意思,就能让曹某人的谋划落空。
曹孟德想增加他的食邑,既是讨好,大概也是想抬高食邑上限,他就让文若代他在朝堂上拒绝,一次、两次……十次……姿态明确的不配合。
当然,曹孟德也不是善茬,尤其是在处于劣势,曹操十分能够忍耐,他给尚书台加上左右仆射,用御史台四处挖坑,将跟随他的老将老臣明升暗贬……
荀柔并不想与他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所以一直病着,消极拖延。
反正拖到最后,总有一方妥协。
政治嘛,永远是妥协的艺术。
他原本以为,在此事上曹孟德与他当有默契,不过看他眼下屡次试探,对方耐心不如他。
就像赢了一样。
荀柔向荀攸一笑,小有得意的样子,引得荀攸露出诧异询问的神情。
“公达,我们下盘棋吧?”
曹操会忍不住动手吗?又或许不会?
就这么看来,今天司马懿的报告也并非毫无用处,会在曹操心中天平加上一块码,左边或是右边。
要如何回报?
被刘端一路亲引礼送出门的司马懿,也正思考这个问题。
曹氏,还是荀氏?
他想起父亲的忠告,“要忠于朝廷,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御史慢行。”
刘端立在车旁,弯腰一揖,姿仪优雅翩翩,让司马懿略一闪神。
他少时曾见过刘虞却已记不清,不知道刘端与其生父相貌是否有相似,然而眼前仪态身姿,诚然是个荀氏子模样。
一般温雅恭谦,一般暗藏锋芒。
“司马御史,请上复曹丞相,父亲从来至今,无心争权,诚有一心,无负天下而已,如今曹丞相大权在握,父亲老朽昏蒙,望祈宽容一二,以彰丞相至善圣德。”
忠于朝廷。
司马懿坐在马车内,心中默念。
眼前一会儿是荀丞相昔日锋芒,一会儿是对方倚榻垂眸,一会儿是身姿玉立的刘端,一会儿又是满脸皱纹横生的曹丞相和立在他身后的曹子桓。
听说曹氏长子曹昂,早年就追随荀丞相,如今也不愿调回京师,稳稳做着雍州牧镇守西陲。
听说曹家三子曹植,幼时拜在荀欷门下,如今追随其师,在湘州等地,四处游历,宣扬教化。
听说曹家六子曹冲,辨察仁爱,聪敏机变,却推崇荀丞相文章,尝与其父争异。
司马懿知道,自己该如何选。
“镇国公病逝沉重,去冠散发,张口难言,侍童奉药,流溢满襟,不能稍进。”
曹操无声的凝视着跪拜堂下的司马懿良久,直看得司马懿汗流满背,才缓缓道
“孤知道了,退下吧。”
第324章 番外五
建安三年,春二月,仲春之期,春光正好,黄鸟鸣,桃花汛。
荀柔坐在檐下,靠着凭几,晒着太阳,静听隔墙传来的铮铮琴声。
琴声清和,鸟鸣喈喈,潺潺如水,雅致深远。
国泰民安。
清平无事。
曹操近两年终于沉静了,将视线转向朝堂,澄清吏治,不再向往征伐。
太平无事,渐换了朝堂枢臣,荀柔得知消息日渐迟少,开始有些不习惯,渐渐也明白,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遂也调整心态,安心养老。
去岁末,文若也说有隐退之意,今年初的政务安排、春耕事宜,都放手尚书左仆射顾雍,只查补缺漏,如今也有闲情雅致,抚琴自娱。
“阿翁!你看!”
白胖的三岁豆丁,捏着一只翠绿的大螳螂翅膀,兴奋地高高举起给他看。
这是刘端与曹操次女曹贞长子,小名阿驹。
当儿子时,荀柔坚决反对包办婚姻,勇为时代先锋不婚族,当爹过后,却摇身一变成封建大家长,当年还是扬州牧的曹操一封信来,就应下婚事。
不过,曹姑娘资质也的确不差,容貌秀丽,性格温柔,知书达理。
阿义脾气也好,两人婚后融洽,两年得了长子。
“好、好!”荀柔笑眯起眼,“阿驹厉害!”
“螳螂捕蝉,阿驹在后!”豆丁阿驹很骄傲。
“真不愧吾家千里驹!”荀柔连连夸赞。
阿驹挺挺胸脯,兴奋得小脸通红。
荀柔不免一笑,让他继续玩去。
当初,他本想让阿义成亲后就回归宗室,毕竟阿义还是姓“刘”。
但成亲前,阿义主动来与他进行了一场父子谈话,让他不得不意识到,自己失算了。
他一直忙于工作,阿义是在高阳里一众叔伯姑嫂照顾下长大,在族学启蒙受训,对高阳里荀氏人口亲戚比他还清楚,与刘姓宗室却只每年祭祀见几次面,全称不上熟悉。
如此,再提搬离高阳,淡去关系,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事到如今,也只好顺其自然。
反正到阿驹这一辈,与刘辩血脉很远了,而刘辩如今有五子,远在交州的刘协更生了八个儿子,延续汉家社稷的责任,怎么看也不至于落到阿义这一支头上了。
一曲终,荀柔抬头看看天时,唤来阿驹。
“阿翁?”小孩儿立即转身过来。
“我们去隔壁文若叔祖家玩可好?”
荀柔掐指一算,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这时间去隔壁,正好可以蹭顿饭。
文若阿兄前四个儿子俱已出仕,都照旧例授官出京,五子荀顗字景倩,六子荀粲字奉倩,皆好学问,不准备出仕,如今在太学深造。
荀顗前年取妻,小孩刚满一岁,也正是可以随便玩的时候。
退休生活其实并不无聊,这两年兄弟们不少都告老回来,天气好身体好,他就四处溜达,这家、那家闲坐,居然找回点小时候横行高阳里小霸王的感觉。
“好。”阿驹点点头,把苟延残喘的可怜螳螂提溜起来,“我把螳螂送给阿妹。”
荀柔摸了一把小孩发鬏,感觉文若家的小朋友可能不太喜欢这样的礼物。
正这时候,府中侍从引着个青年进来。
荀柔眯眼看去,才觉身形熟悉,未看清面貌,就见青年在离他一丈处“噗通”跪下,待着哭腔道,“家父病重,欲请荀叔父前往一见。”
这下他听出来了,是曹操次子曹丕。
“子桓?”
“正是曹丕。”曹丕一稽首。
荀柔一惊,“是孟德兄病了?何时的事?”
“自去岁,家父的头风就发作频繁,常常夜不能眠,父亲不欲人知,悄悄延医诊治,病情稍缓就开府理事如常,三日前”曹丕满脸强忍的悲痛,“三日前,父亲早膳后突然昏厥,请医师救治许久方才苏醒,醒后手足麻木,不能动弹,这二日,父亲药石不能进,日渐衰弱,昨日我们请太医令过府,也全无办法……”
荀柔沉默片刻,“可告知阿贞?”
“……叔父恕罪,丕一时慌张无措,竟忘记了。”曹丕低头。
“那子修、子建、子焕等处?”
“……已派人通知。”曹丕面色越发狼狈。
荀柔摇摇头,唤府中侍从去后院告知曹贞,又让人将阿驹带去隔壁寄存,接着就唤人备起马车。
“阿贞与我同去可否?”等这些都安排好,他才再顾问被撇一边的曹丕。
曹丕脸上霎时间闪过极复杂的情绪,接着俯下身,“这是应当,前番是丕疏忽,原本早该告诉阿妹。”
荀柔垂眸看了他一眼,也不叫起,等到曹贞一身素淡,不着钗环出来,才叫上人一起出发。
曹丕数滴汗已浸在土地里,却不敢多言,只连忙起身跟随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