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189)
若只说自己居住,劳民伤财,他当然不愿意,但王司空的两个理由:宗庙孝道,却不由不考虑。
透过冠冕珠帘,刘辩望向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立即,数位议郎以及司空属吏,接连起身附和。
“臣以为,天子之牧民也,在德不在威,”迁都前,被荀柔新提的尚书令袁涣连忙起身,“今以迁都,耽误农时,唯当以田亩农桑为要。”
“宗庙毁坏,你身为人臣,怎能如此无动于衷?”一个议郎大声反驳。
“涣只担心,将来汉室宗庙社稷,连这等破败宫室,亦安放不得。”外貌文弱的尚书令,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犀利的话。
虽姓袁,年轻的尚书令,出自豫州陈郡,与袁绍没什么关系。荀柔在迁都前,特意礼送了前任尚书令离职,请他出任,正是因为此君性情。
“你大胆”
“此事不过需三五瓦匠、泥水匠,再添一斤雄黄粉,”袁涣衣袖一敛,轻蔑道,“实不必大朝之上讨论。”
“原来如此简单?”天子听到此处,已然放下心。
还有小臣要争议,王允却察觉天子心意,“尚书令所言诚乃忠言,老臣急切,思虑不周。”
他一退让,既显得忠心耿耿,又显得心胸开阔,还莫名有一点可怜。
“也不是,”天子下意识出口安慰,“司空忠心耿耿,朕心中明白。”
“陛下信任老臣,老臣必竭诚尽智,虽死无憾。”王允伏拜叩首,然后毫无私心的向天子举荐贤臣
盖勋,先帝常嘉其忠勇,可为执金吾,守卫宫城安危。
种拂,名门望族,旧有政声,可以为太常,掌管礼仪宗庙。
崔烈,幽州名士,朝野俱闻,可为长安令,显善劝义以牧百姓。
……
凡此之外,更有马日磾、陈纪、董承等等,或为先帝所重,或是知名天下,只是久久羁縻,未得重用。
方才已推拒了一回老司空的忠心,这些人也并未有不良旧迹,唯崔烈,先生讲过,此人的确是名士,只是先帝时买官太尉,故得世俗讥笑。
买官是父亲之过,他不能提,刘辩犹豫片刻,见朝中连荀氏所出的御史大夫,也没有说话,便点头答应下来。
除了这两件外,便是向四方派遣使者,昭告天子迁都,以及今年税赋等事,王允依次禀告,天子也都一一答应。
如此一番,议事结束散朝,时已过正午。
一早未曾开言的御史大夫荀攸,不徐不疾的走出大殿。
“方才殿中,君为何不出一言?董承,行事狡晦,贪财无忌,以财帛邀名,岂可担任少府之职?”袁涣从身后追上来,质问道。
“董君为先董太后之侄,出身宗室,替天子打理私库,想来天子也会放心。”荀攸揖手回答。
袁涣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既疑且怒,但对着一个向他行礼的二千石上官,也没办法,只得拂袖而去。
“公达,”兰台令荀忱等在后面,等袁涣离开后,这才慢慢踱上来,“去我舍中坐坐?”
“唯。”荀攸揖手,应了一声,请荀忱先行。
“今日袁令君朝堂一拒,恐要惹太后恼怒了。”荀忱摇摇头,他都听说,自来长安,太后何氏便抱怨频频。
“修殿亡国,”荀攸缓缓道,“袁令乃忠贞耿介之臣。”
荀忱一窒,“是我失言,含光果然识人。”
荀攸垂眸。
二人沉默行至兰台之所。
兰台为石砌楼阁,是未央宫中保存最好的殿宇,面积宽阔以存放典籍。
宫中其他地方,多已整理完毕,这里的工作却还只是开头。
满地到处堆得竹简书卷,书吏来去匆匆,灰头土脸。
荀攸无声打量周围,荀忱忍不住抱怨,“王子师令雒阳的文令律法都迁到长安来,废了大劲,但路上遗落许多,竹简散乱,前后缺失。等含光归来,说不定要责怨于我了。”
荀攸又是一默。
荀忱习惯他拙言,也就不再多话,将他引至自己官舍。
二人分别坐定,荀忱执壶倒了两盏醴酿,“公达可有含光的消息?过了崤函,关东消息全然不通,大人每日向我问询,我如何得知?你们一向交好,分别之日,可有商定?”
荀攸摇摇头,从袖中抽出一叠纸,掀起香炉上盖,将纸置于火中。
荀忱好奇的伸长脖颈,“荐休若兄为执金吾?唔,可惜,让王子师先了一步。”他端起盏向荀攸让酒,又八卦道,“今日王子师数次上谏,那董将王蒙都一言不发,难道真如传闻,其人为王允收买,两人连了宗?若真如此,他也不怕董卓之后找他算账?”
荀攸沉默,摇头不语。
“……公达这几日好生沉默。”荀忱终于绕不下去了,“果真有事?”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嘈杂扰攘之音,先只是远处的高嚷几声,接着便如水波风浪扩散,有百千人声,千万人声,俄而满城哗然大作,如飓风翻卷而来,一路冲上龙首山顶的未央宫,一道道声浪,几乎把殿顶掀翻。
荀忱冲到窗边,发现整个长安仿佛突然陷入疯狂。
有人相拥而泣,有人仰首流泪,有人涕泪俱下,无数人在呼喊,无数衣袂飞扬,无数冠戴被甩飞向天。
“这”
一个文吏闯乐进来,头冠外斜,衣带半落,衣襟扯开,满面泪痕,“死矣!死矣!”
“谁?”荀忱下意识道。
“董卓啊!”文吏满含泪水的看过来,“董卓死了!”
“啊董、董卓死了?”荀忱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失语,“……如何死的等等,公达?欲往何处?”
荀攸已行至门口,又转过身来,拱手一揖,“请宗实归家时,代攸回告我家及慈明公,攸今夜晚归。”
“哦……唯。”荀忱还陷在董卓突然死掉的消息中,愣愣点了点头,一直目送荀攸冷静的离去,这才回头,“……所以,董卓怎么死的?”
“听说……”文吏忍不住露出迟疑,“听说荀太傅亲自动手……君亦不知?”
“什、什么?!”
在附属臣吏簇拥下,方归官舍的王允,也得到消息,一激动从座上站起来,“……董卓已死,荀太傅亲自动手?消息属实?”
“这是从函谷关传来的消息,”汇报的小吏跪于地上,亦是神色激动难抑,“吕布得荀太傅命令,杀掉董将樊稠,已据守函谷关,想来消息属实。”
“哈哈哈!”
王允双臂向天,大笑三声,当即抬步往外走去,“我要觐见陛下,现在就去!天不亡我大汉!哈哈,天不亡大汉!”
然而他却在殿前碰壁,宫人恭敬的表示,天子正在接见御史大夫,不许人打扰,今日恐怕都无暇再见司空。
受一盆冷水淋头,王允兴奋过头的大脑,终于再次冷静下来。
数日以来,在朝上荀氏处处避让,他原以为是怯懦心虚,没想到只是等待消息。
有此扶天之功,荀家要得势了。
……
离开兰台的荀攸,独自穿过劫后余生,激烈狂欢的人群。
荀含光如意了。
荀攸心血沸涌,知该笑该哭。
小叔父,终于如意了。
他脚下越来越快,仿佛要将狂喜的人群,远远抛于身后。
“御史大夫?”
直到被殷勤迎来的宫人呼喊,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天子起居的偏殿。
“臣荀攸觐见天子,请代禀告。”荀攸振袖揖礼。
“唯!”宫人欢快的应答,飞快入内禀告。
通传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当荀攸脱去鞋履走入殿中,天子已亲自迎至殿中。
“所以真的?太傅之所以留在雒阳,就是为亲自刺杀了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