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276)
所以杨彪此时,到底想挤兑他,还是想递梯子呢?
“老狐狸。”
老成精怪了。
朝中三公,他是人不在江湖,处处有传说,王允有直谏名声,还曾经硬怼过宦官,也是好一张鲜明大旗,只有杨彪低调得几乎不存在,要免也是免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到显出来。
这要成功给他添了一堵,杨彪和弘农杨氏一战扬名,也能张帜纳贤,失了三公也是合算的买卖,今日一失,他日不是不能再复位。
若是和解了和他的关系,搭上荀氏这条船,对杨彪也不算坏事,他还有个在太尉府任掾吏的聪慧长子。
无论他如何应对,杨彪都没有损失,还似乎将选择权递给他。
连敌对派中,倾向温和的和解派,也会赞许这番操作
这里,几乎是特指,他的堂兄,大汉尚书令,荀彧。
即使看懂他的文章,清楚彼此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却仍然希望能够有更温和、和平的办法协调,而不采取激进的手段。
这当然也是堂兄,不同于大多数良心都坏掉的政客的,可爱的一面。
荀柔一眼略过已露出赞同之意的堂兄,看向法正,“孝直以为我当如何应对?”
这位在演义中似乎是个狼灭?他有些好奇对方的看法。
法正精神一振,迅速了想了想,答道:
“司空司地,掌农事,管粮仓,长安诸仓,不知经不经得查。”
既伏阙谢罪,就将罪落成真的?
这当然不行。
“如今蝗灾蔓延,粮仓不能出事。”
至于诸位粮仓官吏的操守,只能说高低起伏,去掉最高去掉最低,留下的中间值,在大汉官场中,已经超过平均。
法正愣了一愣,慌忙俯首道,“太尉考虑周全,是在下短视。”
荀柔摇摇头。
他还有一个理由。
大司农士孙瑞,其人颇有才干,只是出身稍显平常,故而始终没有登上高位,属于他想要拉拢的中间派。
这一二年,农署各部早陷于他与杨彪等两派之间的斗法,士孙瑞被迫夹在中间,多只能袖手一旁无法辖制,牵连人家,也不大好。
最后,这次救治蝗灾也还要用上他,罢免再选一个重新上手,恐怕还更不如。
不过,法正的计策不行,他也并非只有杨彪给的两条路走。
杨彪不是要他表态吗?
当然没问题。
在太尉府中,关于救治蝗灾的会议,在午后开始。
东汉以来,也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变化,蝗灾十分频繁,其中最倒霉的汉孝安帝在位了十九年中,有记载的蝗灾足有八次。
其中,自延平四年,六州蝗;五年,九州蝗;六年,十州蝗…到元初二年,十九州蝗,这场蝗灾足足跨越了七年。
从最初,朝廷能大赦,免税赋,举贤良,到最后只能下诏自斥“朝廷不明,庶事失中”。
兰台令荀忱挂着黑眼圈拿出光武帝以来,所有关于蝗灾的相关文书记录。
“……朝中多以抚恤,大赦天下,减少郡国贡赋,或调荆州、扬州二地谷输中原……各地或有郡守县令勤勉,以水淹、土埋之法,但飞蝗无尽,自旁郡蔓延而至……”
有了这份文书记录,一些官员提出的诸如蝗灾为上天示警,举贤纳良,祭祀之类的意见办法,也就容易驳斥了。
其实,能被招来参加讨论的官吏,也没几个真相信祭祀举贤之类的办法能够奏效,这不是…没别的办法,又不能不表态。
荀柔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不过是安抚民心。
老百姓很善良,也很善于忍耐。
大多数时候,朝廷给一个理由,大家就能继续忍下去,直到实在忍不了为止。
至于赈灾,记在文书中的仁政,落实的寥寥无几。
就荀柔自己幼年经历,灵帝时几次大疫,哪一次没遣宫使、医工出访赐医赐药,慰问孤寡,可若是真的实施,当年哪会有张角的黄巾起义?
其实稍稍计数就知,天下十三州,每人赐三斛五斗的,朝廷仓中哪有那么多粮草赈灾?
三斛,可有足足一百斤。
官吏们商议的办法,和过去也无不同,也就是抚恤,维护治安老一套,最多不过添一些,以工代赈之类的细节,却没有一个人能说一说根源问题。
荀柔心中焦燥,叩了叩桌案,全场肃静。
他环视了一周,终于将希望落在荀悦带来的几位学士身上。
“不知陈公以为,治蝗当如何行使?”
他先问这一位,是先秦时大农许行弟子陈相的传人。
见到农家两位贤人,便能明白,为何农家在两汉以后,逐渐衰落,几度几乎失传。
《孟子。滕文公》中称农家“贤者与民并耕而食”,荀柔原本以为多少有些夸张,见了此二人却相信了。
两人一个老年,一个中年,都晒得黧黑,身瘦如柴,与田间老农无异,即使穿着直裾,头戴长冠,也与一室白皙文雅的文吏,完全不同。
陈躬并不局促,从容拱手一礼,坦然露出一双粗粝脏污的手,“老夫以为,治蝗之要有二,一在扼其发展,以救谷粮,二在除虫卵,以防再生。”
专业啊!
荀柔眼神顿时一亮,“请细说。”
“先圣言,水、旱、霜雪、疾病、虫害,是为五害,其中虫害之一,便是蝗虫,此物少则分散无害,多则聚集成灾,行无定止,繁衍极快,先食谷物,再食草木,草木食尽,更伤人畜,危害极甚。”
“还要伤人?”有官吏悚然。
“不错,”陈躬肯定的点头,“草木食尽后,蝗虫族群迁徙,然由有虫卵在,月余再化成虫,无草木可食,则将食人,幸如今尚未至此。”
荀柔想起昨天那一场虫雪,不免也心有余悸。
“不过,至其食人,则一地之虫将尽,当是时,在以火烧之,则能尽除。”
“可次岁,草木复生,蝗虫又会回来吧?”荀柔问道。
“若蝗灾未尽,当会复来。”陈躬再次点头,“故蝗灾之根本在止其繁衍,务在截其蔓延,根在杀其卵嗣。遏其发展,当以火烧之法,其卵生于土壤,需经月方化,可用水淹、土埋之法。”
“古书记载,杀虫卵用砒霜更有效验。”陈躬身旁的中年人许复道。
“勿再说,砒霜剧毒,虽可杀虫,亦伤水土,人食则死。”陈躬却不同意。
“太学土地洒砒霜杀虫,如今已无虫卵再生。”许复争辩,“复灌之后再下种,则无此患。”
“什么?你自作主张在太学洒了砒霜!”陈躬愤怒起身,一手扯住许复的衣襟,提起拳头。
“和水洒的,已有月余,老师不也没看出不对吗?”许复一个中年汉子,居然中二少年一样瞪大眼睛,梗起脖子。
“什么!”
眼看拳头就要落下。
“陈公勿怒,”荀悦不知何时已到二人身后,温和含笑的抓住了陈躬的手臂道,“此事我也知晓,许君想试验古法,也是为了解蝗灾之患。”
他一边说,一边就把扬起的拳头压了下去,又转过头,依旧神情温和,“许君何不告诉陈公,只洒了靠东墙边的二亩土地?一处洒,与一处不洒,正好比较两处种出谷物,是否有所同。”
“祭酒所说果真?”陈躬由自愤愤。
许复不答,将腿一盘,眼神虚瞟满室的看热闹的人,两手把着膝盖又将腿盘紧了些。
然后荀柔亲眼看着大兄将陈躬按坐下去。
“一时失礼之处,还请太尉见谅。”荀悦按住两人,来到堂中,温文尔雅、风姿翩翩长揖一礼。
“君子之争,君子之争,没什么失礼的。”大兄厉害啊,荀柔连忙摆摆手。
商议继续进行,遏制蝗虫大军的继续扩散,需要有组织纪律的大量人手。
军队正巧符合条件,荀柔准备亲自组织拦截。
除此之外,蝗虫喜旱特征明显,于是增加土地灌溉,也是措施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