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308)
这还是不发官吏俸禄的前提下。
“不过还可从益州、陇右调些来,押运安排细致些,也可省出一些。”荀彧宽慰道。
“未必能足,也不可抽剥过分。”荀柔喘出一口气,“未想会……此战,原当我亲往阵前。”
兵者,死生之道,存亡之地。
且不论凤卿是女孩儿,初次为帅,所领就是一群百战沙场的傲将,面对的又是如此复杂局势。
稍有不甚,就易倾覆。
荀彧知他担忧,温声道,“关中既有山川之险,凤卿又有元常、贾公为谋,徐将军、段将军为翼,小心谨慎,定能固守,袁绍并无明主之资,仰仗姓氏而已,见朝廷匡复在即,一时铤而走险,群贼之心亦未必安,只要坚守数月,待其势渐竭,人心渐散,必能一战定之。”
“若败袁绍,复中原,天下则定十之七八。”
“矫饰之辞。”荀柔知道堂兄有意宽解,阖着眼轻轻一笑。
荀彧亦垂眸轻轻一笑。
“不过……也许我果然,小看了人。”荀柔赞叹,“阿妹……女中豪杰,我也不如。”
荀光竟杀吕布,实在出乎意料。
有此一事,荀氏与汉室朝廷之间,摇摇欲坠的平衡就此打破。
这也是他,以及荀氏先前一直未敢走出的一步。
走了这一步,荀氏真的就是名副其实的权臣,张告天下,再无退路。
然而,走得好。
是他优柔寡断了。
若让他翻覆回三月之前,与现在作选择,他宁可要现在。
固然也有艰难处,但与那番困难相比,倒是现在更好。
“令妹果敢之处,亦令彧惭愧。”荀彧亦道。
他固以为不至如此,但也佩服一女子能有此忠义孝悌,果决勇敢。
“凤卿,伯昭,亦未必不能胜我。”
荀襄是唯一挂帅之选,荀欷是唯一往徐州人选,他醒时已经如此,自忖也再无它法,唯有相信他们的能力。
“是。”荀彧点头。
“张公淇可有消息?”荀柔笑了一笑,又问。
“信使昨日来报,张公淇亲领五百骑兵,一万步卒,长则五日,短则三日,当至长安。”
“张君将至,即来告我另,征募……咳咳……征发丁壮之事,如何?”
荀柔说多了话,喉中发痒一径轻咳一阵,又不禁虚喘,只得指了指床边小炉上的铜壶。
荀彧起身去到了一盏温水回来,见堂弟着实虚弱,执盏凑近他唇边。
荀柔低头饮了两口,“多谢。”
“征发之事,已传令各郡,”荀彧将盏至于一旁,见他眉宇不时紧蹙,定十分不适,“含光,眼下诸事并不急切,你先好生修养,勿过劳神。”
“三辅各郡征发,先至长安,京兆本地之兵,月内集齐,”荀柔重新躺回榻上,“扶风、冯翊二郡,多推迟半月,亦当至京。”
“……期限是否略紧?”荀彧担忧道。
“那就各郡先征三千。”对于惯熟政务的堂兄的意见,荀柔当即听取。
“是。”人数如此,难度当然就降低了。
荀柔舒了一口气。
“可还有什么话吩咐?”荀彧轻声问。
“哦,辞表”
“尚未递出。”荀彧歉意道。
“那就罢了。”他家连朝廷兵力都掌控了,此时再说辞职,就有点太不要脸了。
“……是。”
荀彧低头应了一声,见他阖了眼再无话说,便道一声告辞,离去。
荀柔轻轻撩起床帷,才望一眼他的背影,就觉双目畏光昏花,不能视物,只得不甘的心底暗咒了一声,下帘闭上眼睛。
片刻,就有侍童端了药盏进来,服侍他服药,再将盏端出与人,又回屋内守着。
荀柔再次阖眼休息。
这数年,他竟自误了。
原以为自己已从思想、习惯、观念种种,已全然融入如今的世界,可实际上,他仍然运行的是后世的逻辑。
更糟糕的是,他用后世的逻辑,来运作此世行为价值、道德、规则。
于是,都乱了套了。
以为用了大汉之名,作为交换,就该尊重刘辩天子的身份。
以为外戚与卿大夫,是皇权必有的附属,就渡让出京兆的利益,作为安抚和妥协。
他既未贯彻自己的信仰,还养虎成了患。
若非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若非他至少牢记了“枪杆”的箴言,若非有文若、公达、仲豫等同族的支持帮助,以他“知识分子的软弱”,在长安这个朝廷中枢,或许早就落败于王允,甚至落败于杨彪。
他忘记了太多,逃避了太多,取舍总是不合时宜,在该坚持处妥协,在适妥协处强硬。
幸而,他从不是自己一人。
三日后,汉中张鲁带着一万一千兵马,旌旗林立,甲光耀日,列于长安城门之外。
下令安营后,张鲁不容细致安排,便领着十个亲兵,驰至高阳里,拜见太尉荀柔。
“候君苦也。”荀柔倚于榻上,笑着道。
“太尉吉人天相,祸尽运来,否极阳回,龙跃在渊,风雷相随,利有攸往,无咎已。”张鲁亦笑道。
“好个利有攸往,借君吉言,愿日后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作者有话要说:
利有攸往,通俗一点的意思就是:前头好处多多,快跑~
第248章 民心有识
新年已到,农时未起,长安百姓忙碌着新一年各种准备。
祭祀器物要收好,农具要磨砺,筐笥要修补,小儿郎往庠学中去,有相近的太学生来教授诗书,与往年并无差别。
朝廷中的云波,与他们并无相干,唯去岁末,听说有人造反,攻打京城,让大家着实紧张了一阵,后来朝廷军队一去,反贼便如土鸡瓦狗崩解,大家收拾了心情,放下行李,又继续过日子。
忽一日,听说东面又有战事,城外即兵马拔营而去,又过了几日,又一队兵马到达长安,当日就封锁长安十二门,五日不得出入。
正当大家忧恐不知所措,以为又冒出一个董卓,城门开了,城中一应日常恢复,只是靠近宫城,达官显贵居住的闾巷多了许多守卫兵卒。
这些新来的兵卒,赤巾裹头,穿着布衣,武器粗糙,方言有别,但除了出入检查严格些,脾气倒不坏,也不索要钱财。
百姓担心害怕一阵,又放松下来。
虽不熟悉,对方营寨旗帜挂的是“张”,众人却以朴素的逻辑判断,这定是荀太尉的兵马。
别家军队,再没这般和气。
如此,先前传闻已死的荀太尉,竟果然没死。
荀太尉是好官,防震救灾、轻薄徭役、赡养孤寡等,许多与民有利的诏令,都是他向天子请求来的。先前听说消息,众人无不哀伤忧惧,如今反转,原系谣传,自然欢欣鼓舞,弹冠相庆。
“太尉这等贤臣,必青史留名的!”
一个颇有见识的老头说。
虽说忙于生计,但凑热闹听消息的时候,总还是能抽出来的。
众人围着打鱼的韩翁一径追问,“果然见着荀太尉?大人病情如何?”[1]
“当然见得。”那韩翁扶着须得意道,“我家鱼好,在长安城中皆知,就是高阳里的宅第,也常来采买,昨日荀太尉家来定五斤鲫鱼,必要鲜活,巴掌大小,死鱼、大鱼都不要,当即付了三十钱定金,要一清早就送去。
“鲫鱼虽美,但刺多肉少,这么小怎么好吃?”围观者咋舌。
“什么见识!”韩翁鄙视道,“富贵人家买那鱼并不为吃,只作羹汤中取味,肉都要弃的,故鱼小才好,小才鲜甜。”
“好了,快说罢!”有人急性催促道。
“我半夜起来打的,一网不足,又下了一网我正知道会如此,”韩翁不紧不慢道,“摸黑选好大小都取最蹦跳的,正是开城门的时辰,我连忙拿草绳穿上,就装篓送去一刻不耽误,等进了宅,到了厨下,一放缸里,鱼都全张着腮,果然一条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