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342)
惊,自是消息突然,喜,是太尉看得起他家,怀疑不安,则是太尉态度转变突然,未免让人胡思乱想。
“正是。”传令使窄袖赤裾,出自军旅,行礼说话都很利落,“太尉道,秋雨终歇,天清气爽,当兴秋社,恨军中乐工人少且鄙,不足以壮声势,欲借取于大家。”
“啊……”李迁缓缓坐回,“太尉有此雅兴,”他目向身旁的客卿,见对方也连连示意点头,心中更安定了些,抚起那一部精心养护的美髯长须,“我家久居乡野之地,只有乐工十二,鄙不堪听,然太尉既招,敢不应命不知太尉欲起社何处?”
“在县之西南二十里黄花台。”传令使道,“另外,太尉有意审理诸县刑狱,纠往袁氏错案,苦无人手,欲于社日,亲自考较各家弟子文法,择优者取用。”
“嘶”李迁手下一重,不小心将精心保养的胡须扯下了数茎。
他心中狂跳,已无意心疼美髯,正待开口,又想起不该显得过于急切,当即端正坐姿,故作深沉望向使者,“族中小子不敏,也都读过两篇汉律,只是怕不合太尉心意。”
“太尉道,君家无意也不妨,但请李公前往,共饮一盏。”
传令使端坐道。
谁说他家无意了!
李迁连抚了两把胡须,到底没把依附之辞出口。
使者于是只再次致谢,起身告辞。
迁亲将人送至门口,让家人奉上玉带一条,金饼二枚。
“主人客气,军中自有定律,某不敢收礼。”使者将手一推,牵辔上马,转身拱手,“李公记得社日之日前三日,辰时,某当前来接取乐工。”
“尊使放心。”李迁忙应。
听得回复,其人再一拱手,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军奴,无礼太甚!”眼见其人背影原去二三里,李迁摔袖发怒,“太尉怎能用这等人为使,羞辱贤士大夫!就是袁本初,对我等也是彬彬有礼,何曾如此?”
“军中人向来粗鄙无理,主公何与他计较。”客卿上前劝道,“太尉虽已做出退让,这两日还是让几位公子,读一读律令为好,听闻这位荀太尉,一向颇重文法。”
“本朝向以春秋决狱,教化为重,怎能以秦法治民?”李迁正不快,不想顺从。
“眼下袁氏气数已尽,荀氏正是煊赫,主公,权且忍他一时,以本族为重。”客卿受其供养,也颇守忠义之道,至此依旧耐耐心心劝导,“此次太尉亲选,乃极好的入仕机会,荀氏霸朝,若能得其青眼,于李氏,于公子,都大有好处。”
李迁心里何尝不明白。
袁绍一死,冀州迟早要归朝廷,荀太尉为政与袁氏不同,为保家族绵延,他家也是狠心献田献人,做出恭顺姿态。
只是他们姿态作出了,对方却不能以礼相待,反每日见那些愚夫愚妇,全不将他们看在眼里,这如何不让人气恼?
“以你见,荀含光如今果然心回意转了?”
他也不算傻,前后态度变化,如何能视而不见。
“这……”客卿也难肯定,然而想了想,却又道,“荀太尉此举,重要之处,必是为弱袁氏名望,而增己之威势”
“其次,便是为安抚冀州已降诸县之望族”
“复又观察诸姓之诚意。”说道这里,客卿思路算理顺了,“无论如何,此事于公家有益无害,便足矣,至于将来,观其行事,再做打算也不迟。”
李迁点点头。
他家不是那等袁氏忠臣,先前也没做什么过分之事,不过是不忿荀含光无礼,所以那些袁家死士也好,或是别的袁氏近亲的种种暗中操作,他知道或不知道,都只全当不知,袖手旁观。
就算荀氏他日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他头上。
至于将来,将来当然继续如此,反正袁家不能再兴,他们也已降,自然要往前看,不过……若真能换一个宽厚的太尉,当然更好。
相似对话,在魏郡东面七县,数次重复。
谁都看得出,这所谓审理刑狱,不过是荀氏政治手段,什么冤狱,什么清白,不过是荀氏要转变冀州民间物议的手段。
不过,这一手也算高明,且又兼顾安抚了士族,故先前之喧嚷,至此忽而一清。
众士族中或也有人得意起来,以为荀含光虽为太尉,但到底还是服于河北豪族之威势。
不过,大家毕竟都自幼读书学礼,到得荀太尉当面,并无人得意忘形,皆礼数周全,谦退恭谨。
秋社之日,乃于立秋之后第五个戊日。
其时仲秋,天高云朗,鸿雁行空。
先汉馆陶公主所筑之黄花台外,黄花烂漫,河水清涟。
数百辆马车停于馆陶县城南墙之侧,俱是各县携领妻子,家族子弟前来参会的士族。
先祭秋神,祭罢宴饮。
笙歌鼓乐,觥筹频递。
一台之上,乃是一郡风流人物,又有歌舞作乐,又无帷幔遮拦,引得附近百姓俱来围观。
“这是如何?不施帷幔便罢,又不驱赶百姓。”这是小患社恐的某家子弟。
“有何不好,既是社日,当与民同乐么。”其友却得意洋洋挺身,享受成为瞩目焦点的感觉,“我欲去荀太尉面前献酒,兄可愿同往?”
某弟子稍稍犹豫,遥望主坐,想想来前长辈嘱托,到底一咬牙起身,“同去。”
“太尉久居长安,今见我河北风物,相较如何?”
主席之处,一胡姓老者须发皆白,峨冠博带,捧酒请问。
“关西砥砺,河北雍容,此地风情,一见之下,令人耳目俱新。”荀柔含笑举杯相对。
这话答得很让人满意,老者抚着飘飘长须,与众人相视,俱喜笑开颜。
荀柔向前来献酒的青年,举酒示意一回,又向身旁人道,“既至河北,如何不歌诗之唐风,而奏时乐?请更《蟋蟀》。”
所谓《周南》《召南》,自然是《诗经小雅》中,周朝中部地区的诗歌,而唐,则正是周朝时,冀州一带地区。
而《唐风。蟋蟀》则是唐风第一篇,其意是,一年将尽,当昔时行乐,又需注意克制,不可过分浪费。
周时以十月为月末,如今八月,奏此乐正合适。
此一言,魏郡众名士大儒,更加高兴。
一则,此举显然有示好之意,二则,这典雅古风,实在对大家胃口。
然而,坏就坏在,乐工竟对这本地古乐,很是生疏,莫说奏得好不好,实在零零落落,一旁的歌者跟着这样的音乐,也变得稀里糊涂。
周围百姓虽也不懂音律,但这演唱也未免太烂,一下就知道出了丑,都忍不住嘻嘻哈哈笑起来。
乐工来自本县三家著姓,三家家主,各自连忙回头去看,却是李迁举袖掩面回转,又离席请罪。
“李公不必,”荀柔待他离席到面前,抬手扶住其手肘不让下跪,“随意宴乐,不必如此。”
他再三劝说,不让对方请罪,李迁无法,却只能回席。
只是回席固然回席,面子却也失了。
荀柔却作体贴之状,称鼓乐罢了,不如换个别的,不如蹴鞠游戏。
蹴鞠自是盛行于本朝,虽说不如诗经高雅,却也甚得众人喜爱,况且兼有练兵之效。
这时,自不是台上风度翩翩的长者下场,各家子弟带着家丁,轮流在台前较量。
这场比赛足足进行了三天,李迁也算发了狠,又兼主场优势,他家一队,竟最后取了胜利。
荀柔大悦,重赏比赛的队员,并将李迁长子征为太尉府掾。
新官制行后,太尉府掾是正八品职,秩二百石,虽职位不高,但毕竟是太尉府吏,比地方官吏不同。
期间,文法通过考察的各家子弟,最高也不过从八品。
不过,就荀太尉能连续三天,兴致勃勃的看鞠赛,众人也早琢磨出他的喜好,各自琢磨。
县衙后堂,往喉咙里灌下两碗祛风散寒,益气固表中药汤剂的荀柔,正满脸通红,裹紧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