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298)
隐隐喧嚷声,自外面已传进后宅。
荀欷侍坐一旁,皱紧眉,抬头向外张望了一眼。
“她的心意,我与阿弟知道,这两日家中亦多不便,让她暂时不要回来。”荀采似未听闻,温和嘱咐道。
“这……”此言颇似拒客,她何敢转达,婢女露出难色。
“勿惧,你就说世事浮沉难料,我让她谨慎门户,你家女郎听了自然明白。”荀采平静道。
“……唯。”
婢女无可奈何走后,荀欷抿了抿唇,终忍不住开口,“阿姑为何不请她劝说吕侯?无论如何,总该试一试。”
“什么她?那也是你姑母。”荀采沉声道。”……小侄失礼。”荀欷心中犹有不满,“可是……叔父才有事,就如此……未免让人心寒。”
祖父收养女时,他还在青州,也随父送来贺礼,但多少也有些不以为然,回长安后虽偶有来往,然而清楚对方之前的身份,他实在难以亲近。
“你以为,你观人之术,比你叔父如何?”
“……不如。”荀欷低下头,“小侄错了。”
他定了一定,但外间吵嚷丝丝缕缕实在扰人,“姑母,还是让我去请外面叔伯离开吧,若再惊动了叔父,可怎么好?”
“无妨,”荀采摆摆手,“这是小事,后面还有的是惊动,也不差这一点。”
荀采不理会,族中叔伯却并非都能坐视如此,过了一会儿,门外喧闹声就小了,门吏回来禀告,道叔父荀敷与大兄荀悦已将人呵散。
“含光清名昭昭,岂容小人玷污,阿蕙,此事我荀氏一族,绝不能善罢甘休!”荀旉用拐杖将地砖跺得脆响。
上一辈中,独剩这位老叔父了,好在虽年近七旬,依旧精神矍铄,也实在可喜可贺。
“那六桩罪虽看似无稽,却要小心应对,”荀悦却皱起眉,忧心忡忡,“当年光武帝时,曾以受贿与失查二罪,先后杀了欧阳歙、戴涉,虽论罪过重,却是先例,上书之人,其心可诛此事我再同文若商议,如何代含光上书自辩才好。”
“如今大汉半壁江山都是叔父抚定,叔父累疾至此,却还要受这等冤屈,朝廷未免太过分了!实在、实在”荀欷没说出下语,但其中不服不甘之意,却谁都能看出。
荀悦叹了口气,神色郁郁。
“孟子语齐宣王,”荀旉将杖重重杵在地上,缓缓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他看向荀采说,“天子何以使我,我族自当如是报之。”
这话就是表态了。
荀悦表情沉重,半晌点头道,“理应如此。”
“叔父与兄长之意,儿已明白,朝堂之事,族中自有公议,非我一介妇人所知,只在此替小弟,拜谢叔父与兄长。”族中并非只曾祖荀淑这一本支,还有别支子弟,荀采虽不看好,却也感念叔父与堂兄的心意,恭敬一拜。
“阿蕙不必担忧,此事我们必都尽力,你好好照看含光,务使他安心养病,勿为外事惊扰。”二人再三安慰,这才前后离开。
他们走后不久,荀攸与荀彧自宫中归来。
他们原是常客,不需通报,只由仆从引导直入内院。
二人俱冠戴朝服,显然刚罢朝归来,荀攸衣冠整齐,荀彧却未着冠,发髻空束,仪态端肃,眼含忧虑,似这一冬未显的雪,都压在他一人眉头。
荀采与荀欷起身,四人各自见礼。
荀攸与荀彧目光只轻轻一动,已看见案上墨字未干的纸张,不必细看也知道上面所写的是什么。
“今日之事惊扰七姊,实彧之过。”荀彧负疚道,“我与公达已商议了如何应对之策,阿姊不必担忧不知阿弟今日安否?”
“这原本是预料之事,都未受什么惊扰,我已听说,还当要谢文若为阿弟辩护。”荀采平静的低头致意。
“不敢,固所应当。”荀彧低头回礼。
荀采摇摇头,即道,“先前公达遣往山东买参之人已归。”
“如何?”二人忙问。
“带回一斗,仲景说品相颇佳,已拿去配药了。”
荀彧旬日未曾展眉,到此时神色方稍稍缓和。
他唇角微扬,“当初元华先生说,若能越年应当无碍,如今有此物,含光必无碍了。”
“这是一事,还有一事。”荀采却一刻不停,继续道,“我原想遣人请你们来,只想有今日朝中事,你们出宫后定来,我也不费工夫再使人去找你们。”
“若是家中人手不足,又怕招来的不可靠,我让夫人选些仆役过来照应。”荀彧立即道。
荀采隐晦看了他一眼,唐淑近来对自家态度忽远忽近,说话一时轻一时重,荀彧看上去并不知道,但此中因由必与他脱不开干系。
“不必,”她摇摇头,无心插手堂弟家事,“家中原无多少人口,也为清净稳妥,有恤孤寺招的童子传话应对足够了。我是有事相告。”
“阿姊请讲。”荀彧恭敬道。
“采参使带了信回来,据说是军机之要,似乎颇为要紧,具体我也不多说,以免误导了你们,此时他在旁室休息,我让阿稷带你们过去,你们直接问他便好。”荀采又道,“阿音现在内室照看,我去唤她出来,有事你们商议。”
她三句话说完,总算功成身退,转身即走,荀彧二人一道恭敬目送她离开,这才随了荀欷往旁室去。
偏室内的使者劲装打扮,满身征尘,形容狼狈,发髻略偏向一边,正狼吞虎咽的吃饭。
去东北的当然不止他一人,但作为一队之长,必然灵巧机变,见几人翩然而至,连忙将碗一放,拿袖子一抹了嘴,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辛苦陈校尉,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荀攸虚扶了一礼,彼此对座,“不知请校尉带回的信在何处?”
往东北采买人参是他安排的,自然彼此认得。
陈校尉双手捧出信,荀欷上前接过,转递给荀攸。
荀攸拿了信,却不看,先递给荀彧,自向陈校尉询问一路情况。
“我等受中丞所令即赴青州,途中未敢稍慢,行十五日方至,见了安乐郡荀太守,便将中丞之信递交,并将采参之事告知,太守看了信,向我问了太尉病情,我也如中丞嘱咐一说,太守听完,便令我在府中休息,道采买人参之事,他自会安排。”
荀襄踩着这句尾巴进了屋,行了礼,在荀彧身后坐下。
陈校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等便就此住下,过了四日,忽而就得荀太守召见,太守道已收得一些参,不知够不够用,先送回长安,另有一封书信,十分要紧,事关军情,让我们立即带着信与参上路,不得耽误,还派人护送我们到常山郡,常山郡荀主簿送我们转道向南,穿太行山小路后入雒阳,河南尹又安排了船只,让我们走水路逆行入河东,我们是自河东才又得骑马返回长安来。途中的确耽误数日,还望中丞恕罪。”
他并膝跪地,一头重重磕下。
此时荀彧已一目十行看完了荀棐这封长信,将之递给荀攸。
“事出有因,何罪之有,陈君千里奔波,万分辛劳,本当归家休息,还请稍待一刻,或有事,还要请教陈君。”荀攸请他起来,又请荀欷为他倒来温汤。
荀欷肤色微黑,却冠带严整,仪态雅正,一看就不是执役之辈。
陈校尉受宠若惊,双手捧了水,连道几声不敢,这才涨红脸急忙饮下。
喝得急了,沾湿了前襟淋淋漓漓,只觉得那水似比往日清甜,并无长安井水一贯的咸味。
荀欷察言观色,直为他倒了三碗水才停止。
“陈君在青州时,可否察觉什么异样?”荀彧耐心等他放下碗,这才问道。
陈校尉皱眉想了想,摇头。
荀彧不着急,又问他路上是否看见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