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114)
方才还神气赳赳的张牛角慌忙伸手扶住,“这可如何当得。”
荀柔礼毕起身,对这位庶民出生的平难将军微微一笑,“将军方才有一眼却错了。”
“啊?”
“我所为并非没有半点好处,这些也并非同我没有关系。”
“啊?”张牛角满脸茫然。
“天下若乱,天下百姓都会流离失所,胡人入侵,中原之民都会性命难存,九州起烽烟,则赋敛征招俱重。这些如何同我没有关系?”荀柔郑重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将军是小民,我也是小民,吾家吾族,吾之亲友,俱在其中,只要是生活在此朝此地之人,都是汉民,无论任何事,九州四海之内不安,都会波及于其身。”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兴亡,匹夫皆受之。我等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之上,俱为炎黄血脉,公等怎会同我没有关系?胡人来犯需有人抵挡,天下涤荡需众人匹夫同复安定,助公等怎会对我毫无好处?”
张牛角双瞳阔张,惊吓得呆愣原地。
对方所言,让他想起少年之时,仰望赞叹过的星空,那么空阔,那么浩大,看不到边际,所能看见的,是无数星辰悬挂。
而这些星辰,此时就扑面而来,仿佛全都环绕着他旋转,远远近近,不知其数……他说不出那种感觉,却感到他们仿佛和自己,突然有了某种隐秘的连系。
这样广阔之视野胸怀,并非他所有,而是眼前青年。
“故而,将军不必对我抱有歉意,我之所为,”荀柔抬头望向分辨不出天与树之边界的头顶上方,“亦是为己。”
一个学生端着食水过来,将其奉在荀柔面前,“先生请用膳。”
荀柔点点头正接过碗。
旁边张牛角突然噗通给他跪下,“某未曾读书,却闻唯有圣人能视天下无私心,视百姓同亲友,以人之疾苦为己之疾苦,今日方知圣贤至此,某虽不敏,自今之后,愿效君命,至死不悔。”
“大叔不必如此。”荀柔把碗又换给学生,弯腰将张牛角扶起来,“愿与君相携扶持,同求生路,如是而已。”
……
右衽皮袄,头发披散,全身带着金银饰品的匈奴武士,在一个会匈奴文的军士陪同下,挨着捡点推车上的货物。
另一边,汉人翻译则陪着张牛角等人看匈奴人带来的牛羊马匹。
汉人翻译身后跟着匈奴武士监督,整个人夹在两边人中,卑躬屈膝,缩得几乎看不到。
荀柔站在一边围观,深切怀疑那个捡点货物的匈奴人,到底会不会数数。
不一会儿,匈奴人查看一圈,回到首领旁边,低声用匈奴语叽里呱啦一通。
然后,荀柔就见首领,表情变得愤怒,其人前一步大声哔哔,“%&*#%&”
“他说的什么?”他问汉人翻译。
“须卜骨都单于质问,这次的货物里为什么没有粮食?对方有埋伏,快走。”翻译飞快低声加了一句,惹得身后监督的匈奴人怀疑的看过来。
“哦,”荀柔点点头,脸色不变,“你告诉他,因为中原打仗,粮食都被天子征走了。”
翻译抬头,焦急望他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只能转头向对方转达。
“&*&%##%”首领拔出刀来。
“他又说什么?”
翻译满脸无奈,叹了口气,“须卜骨都单于说,你们欺骗了英雄的匈奴人,要受到惩罚,你”
“行了,”荀柔一笑,拍了一下翻译肩膀,在对面惊愣的瞬间,拔出佩剑,扬扬下巴,向身后打了个手势,“行了,萝卜须,少废话,不服来战”
“物归原主。”长剑一甩,丢进翻译怀里。
第95章 初次交锋
“铛”
镶嵌着金银宝石的弯刀,与长剑撞在一起,迸溅出火星。
挥刀的匈奴武士这才突然发现,带头投降、懦弱胆小的汉人翻译,原来身形高大魁梧,有不输给他力量。
下一刻,匈奴人眼中不过犬狗的中原人,突然全都各个抄起武器。
南匈奴首领大喊一声,又是一顿叽里咕噜的咆哮,同时拔出武器带头冲上前。
“那个萝卜须在说什么?”荀柔问。
“不是萝卜须,是须卜萝呸,”被他带跑的翻译,也就是数年不见,沧桑不少的黄巾渠帅波才,波伯谦挥动宝剑抵挡攻击,“还能说什么,就是骂人。”
“他自己不守武德,不好怪别人先下手为强的吧。”荀柔终于摸到一把长刀,握在手里挥了挥。
虽然和剑长得很像,但好像拿起来不太一样……算了,不管,随便吧。
不过也用不着他下场,几个士卒已经第一时间将他围在中间。
虽然与预计不同,但事已至此,幸好他们也先做了一手准备。
“凭你们打不过!”波才百忙之中,腾出口气来,“他们早准备今天要抢你们的,这里不算,后面还有伏有几百人,听见喊杀,要随时冲上来,而且他们营寨只有数里。”
打斗开始,南匈奴人很快找回了节奏纵使,从东汉初就迁徙到并州北部,纵使与汉民杂居上百年,其族丝毫没有丢掉原本嗜血凶悍的本性。
高喊着,既疯狂又凶猛。
“什么?居然还有埋伏,太狡猾了!”荀柔躲避着对面射来的箭,从场面看,打土匪的平难部队,和劫掠的南匈奴相比,武力值还是相差不少,才对一回合,虽然军心未溃,却抵挡得并不轻松,不能打斗下去再增伤亡,直接下一步,“后退,往山上撤,货物先退!”
他命令一出,身旁守卫中传令兵,立即高声传达,再往外围也有传令者,高声将他所说传出。
拼杀的众人相互掩护,向周围退开。
“别管货了!先退吧。”波才都要求他了,虽然看着汉人这边比往常多带人来,但这次匈奴选上来的可都是最英勇的武士,他们这二百人,拼不过的!
而且,这才几百人,用得着一遍一遍传令吗?
嗯……人是不是比刚才多了?
波才发现,明明两三人一车,在拼命推走货物,竟还有足够的人,在同匈奴人作战厮杀。
“那怎么行,”荀柔回了他一句,又道,“传令,大家小心埋伏,尽量不要让敌人跑脱。”
如果真的跑掉,就算了。
对面过后,他不得不承认,单兵作战他们不如匈奴,即使对方还没上马。过去是匈奴人并未下狠心,还要继续生意,否则……当然,如果真的打杀抢劫,后来应对当然又不同,他不也是记着史书里,南匈奴在众多北方民族里,相对好打交道嘛。
谁跑脱?在战斗之中稍一分心,差点被砍中的波才迟钝地想。
很快,他听到哗哗大水冲过的声音。
哪来的大水?
兵势如水。
数千兵卒从林中穿行而过,征袍拂过密生的野草,衣服布料与草茎摩挲作响,正是他方才所听见的大水声。
“风紧,扯呼扯他一把”
“什”波才感到自己后颈、胳膊、背上衣服被人抓住,往后扯,本来就站不稳,双腿还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两脚。
他后仰倒下去的时候,耳边全是身上衣服布料不堪重负,撕裂的悲鸣。
“蹦”“铮”
有如弹弦声,林间突然崩起无数条麻绳,将匈奴团队分割开,与此同时,听到号令,汉人兵卒都灵敏退开。
不是只有匈奴人才选精锐,他们一开始推货物出场的,也是选出反应最灵敏之人。
林中无数箭矢如雨下。
波才背上脑后全砸进泥浆里,黏湿冰凉,感到皮肤直接触到粗丝一般的草叶和黏稠的泥糊,满鼻都是草腥气。
他都这样,还不放过。
“你喊一下对面,就说投降不杀。”荀柔蹲下来在他旁边道。
波才望着已经长成青年的荀氏公子,对方此时的姿态,就跟一般蹲田坎的农夫一般,可以说全无优雅风度,若不是长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