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152)
荀柔点点头,到这里的事,他知道。
“车骑将军后闻,亦引兵至,吴匡等正攻朱雀门下,见其来,忽然大呼,称其与宦官通谋,杀害大将军,要为之报仇,于是大将军旧部与奉车都尉董旻,及两方麾下士吏,共攻杀之,弃尸苑中。”
荀柔呼吸一滞。
“何太后在朝上大哭,誓要杀之为兄弟报仇,朝中公卿议论纷纷,难以定论,吴匡、张璋等人惊惧,出奔董仲颖。”
……出奔董卓。
荀柔吐出一口气,头突突的疼。
右腿支棱起来,隔着被子,扶住额头的手肘一个支撑,“董卓进城了?”
“尚未,虽有些公卿犹豫,但卢植等老臣俱请陛下坚辞。”钟繇神色并未轻松,“只是,丁原本为执金吾,只是应大将军之令屯兵黄河岸,拒之本无道理;董卓又道,听闻天子出奔,定要入城拜见,确定天子安危。两人俱带兵城外,离城不过十里。”
“听闻今晨一早,丁原又派人叫门,想要入宫。”
“为难不是丁原,他不足为惧,为难的是董仲颖。”荀柔低声咳嗽,感觉喉咙里都是火气,接过侍从奉上的水盏饮了一口。
“正是,”钟繇点头,“只是总不能请丁建阳入城,不许董仲颖,况且董卓又得吴匡、张璋等几千人马,兵临城下,天子欲遣卢植为使,前往斥退,只是……”
“……董卓未易退也。”荀柔边饮边问,“城中,可还有别的事?”
“有,”钟繇点头,“其一,大将军被杀当晚,太尉袁隗召集公卿至家中,当场斩杀亲近宦官的樊陵、许相。”
“其二,袁绍与袁术等破宫之后,捕杀宦者,无长少皆杀之,如今宫中阉奴已尽。”
“其三,天子被挟持之时,袁绍曾说,天子恐不测,未免社稷不稳,请渤海王登位之语。”
“其四,典军校尉曹操与廷尉郭鸿围攻十常侍家,逮捕其族人,封其门庭。”
“其五,昨日袁隗召集群臣朝会,外将之事并未议定,袁绍质问曹操抓捕之事,曹操拿出天子诏书。”钟繇看向荀柔。
“是我。”
“荀太傅,”吉太医躬身上前,“药方我已令小徒往太医署取来,君商议朝政,太医署中亦有公务,在下先告辞,明日再来。”
“吉公辛苦。”荀柔连忙坐正,欠身还礼。
“不敢。”吉本再拜告退。
待他退出门,钟繇才道,“果然,想必以吕奉先为城门校尉之令,也是出于君手。”
别说他,朝中公卿,听到此事,谁不明白。
“以防万一。如今袁家,恐怕也无心论罪于我。”
袁绍不管是急躁,还是心怀异志,说出那种话,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放心,陛下亲口承认此令确是他所下,袁家无可奈何。”钟繇扬眉,“况且,有识之士俱知,此事有幸赖君,城中尚能平稳,岂有降罪之理含光可知,原本有人趁乱要在城南放火抢劫,正被典军校尉撞见,这才免了一场人祸。”
这种时候,有人趁机作乱,也是再正常不过,荀柔点点头,并不奇怪。
“昨日朝堂上,亦有人道,虽不令董仲颖与丁建阳入城,但城门久闭,三市不开,恐怕也非长久之计,城外百姓也惶恐不安,况且还有太学。”
“还有这等不怕死的?”荀柔一挑眉。
钟繇因他直白的话一顿,失笑摇头,“天子并未松口,卢子干亦当庭道,不如等他被董卓杀了,再开城门不迟。”
“若是其人要钱粮,就从十常侍家中搬。”虽知董卓未必松口,但……若有一线希望呢……
钟繇未语,荀柔闭着眼等了等,又睁开,“元常兄,还有难言之事?”
稍稍犹豫片刻,钟繇开口,“十常侍之众,数十年来,为国之蠹害,其家人横行作乱,侵略百姓,其罪难恕,何必再审。”
荀柔望过去,知道他还没说完。
“呈其首级,以可以此张朝廷之威,震慑外将。”钟繇正色道,“我已上谏天子,不止我,朝中数臣亦认为如此,陛下犹豫,你我皆知,却因君故。”
“……直接全都诛杀吗?”荀柔闭了闭眼睛,觉得眼睑滚烫。
偶尔,他还是会对这时候的政治,感到不适。
“正是!”钟繇挺身铿锵道,“如今群情激奋,君何以踟蹰至此?”
“即使审讯,结果也大抵如此吧。”
“不错。”
“……好。”荀柔缓缓点头,“既然如此,就不要赦卖为奴,全都给个干脆,十常侍首级,挂出城外,宣令百姓。”
能威慑董卓吗?能威慑厮杀大半生的董卓吗?
但至少,可以安抚百姓,收买民心吧。
收买民心。
他真是……到这等地步……
“对了,君以护驾之功,已封阳城侯,食邑五百户,雒阳城中,陛下亦赐下张让故居以为侯府,至于钱帛金币,俱已存侯府中,君且择日迁居。”
阳城,是颍川阳城;张让家,自然也是金碧辉煌,雒阳之中数一数二的院庭。
他如今二十余,于国有何功劳,竟有食邑?……何其荒唐。
“吕奉先呢?”
“吕奉先封骑都尉,都亭侯,亦厚赐屋舍金银。”
都亭侯。
虚领亭侯之爵,没有食邑的意思。
“河南之内,可还有乡亭未封?”
“你之意?”
“如今正是用之之时,其封太薄……至于宅院,也将张让之宅让与他……”荀柔欲起,实在无力,只得作罢,“还请元常兄,代我上书。”
“屋舍既可,”钟繇也不客气,到案前铺纸磨墨,“若要封地,则以并州,何必京畿?吕奉先可是并州人。”
“是雒阳需要其人,不是其人依靠雒阳,若朝中议论……将阳城之封,置与他,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若其人心生不满,倒向董卓,诸事休已。”
看过史书,荀柔真的很难相信吕布吕奉先的忠诚。
“这也对,”钟繇咬牙提笔,“其人毕竟来自并州,朝廷当需厚赐以结,固其心也。”
显然,他亦并不信任吕布,只是与荀柔缘由不同。
官样文章,钟繇写得比他还好,字迹更端庄漂亮,荀柔稍加浏览一遍,就在末尾落下名字。
“多谢元常兄,玷污元常兄好字。”
他这一笔,实在又无力又不稳,淋漓墨色,难看得很。
“你好生休息,我即刻进宫觐见陛下。”钟繇收起上书,立即起身,欲抬步前,又顿了一顿,“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好,拜托元常兄,恕不远送了。”
荀柔含糊的点点头,待钟繇身影走出房门,终于精疲力竭的再次昏睡过去。
……
“何苗……何进旧部……出奔……”
再次一觉醒来,头脑略清醒些,他琢磨起何苗被杀之事。
这是他未记得的事,甚至,至今他也不记得,历史之中是否如此。
实在,太过蹊跷。
在那等时候,所有人都在集中力量进攻禁省,吴匡这样的何进旧部,突然调转,去攻杀带兵前来的何苗何其莫名。
他们就没想过将来吗?何家太后尚在,何家的皇子还坐天下,况且,他们怎么想到这样的事?何进活着的时候,并未与何苗到水火不容之势啊。
比起钟繇等人还在努力,对于董卓入京,他却知道已无可挽回。
凭吴匡等人,董卓迟早能进城。
不起眼的小人物,有时候,却在关键之时,竟能起到致命的作用。
药盏端上,冒着味道苦涩难闻的气味,荀柔接过来,端在手中,却实在不想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