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289)
“正是,怎么”荀忱心里小松了半口气,绕过执刀的虎贲卫士,正待开口询问,就听见一阵沉重脚步。
领队在前的是一身玄色官袍的御史中丞,他脚步急快,袍袖飞扬,身后数十兵士,皆披甲执锐,而他方才听见的脚步,正是军靴重重踏在木板地面发出的震声。
荀攸的神色比荀彧更冷,他一眼扫过,眼中凝起剑锋似的光芒,“如何?”
“不知如何,未见外伤,不知深浅。”荀彧短促地道,“我自送他出宫去。”
荀攸向后一挥手,令虎贲军众往阁道上追索,自几步上前,跪在荀彧身侧,执起垂落的细瘦手腕。
察觉指下微弱的脉搏轻跳,他神色这才缓了些,“也好,此处交给我,乘舆立即就来。”
荀彧从身旁拾起一把短剑递出,手上鲜血未干,“刺客遗落此物,但此事绝非天子所为。”
竟是一把做工极其精致的短剑,剑首白玉无瑕,嵌着红蓝宝石,剑刃为铁刃,秋水波纹,寒光凛凛。
玉具剑,是御用之物。
二人短暂对视一眼,荀攸一点头,“自然。”
“毕竟宫廷之内,不可张扬,以免落人口实。”荀彧又道。
“如今境地,张扬谨慎,又有何差别?”荀攸反驳一句。
荀彧垂眸,“正因如今形势,更该谨慎,我已遣人禀告天子,还望公达三思。”
荀攸低头,凝视被玄衣盖了一半的脸,荀柔修眉紧锁,眼眶微陷,苍白的双颊上落着灰色的阴云,“明白。”
二人对话,似一句赶着一句,发展极快,荀忱站在一旁听得心颤胆寒,到此方识杀机凛冽。
他又觑见奄奄无声的堂弟,心飘起一半,只觉脚下都无了着落。
“如此,不如我一道出宫,往白马寺和高阳里去报一句消息?”他小声问道。
“劳烦宗实。”荀彧轻轻颔首。
“含光,不会有事吧?”荀忱又忍不住问。
荀彧摇头,正此时乘舆赶来。
宫中车马由太仆掌管,但荀公达既说有,自然立即就有了。
荀攸亦不答,转身交代次赶来的虎贲卫,命他们整队护送车驾,“路上小心,姜君新任,未必周全。”
“我明白。”荀彧点头。
地上一滩血迹,已不得遮盖,荀忱一望左右,自察失言,赶紧跟上车去。
“什、什么!刺客?!”
宣室后殿,刘辩正暗自伤心,忽然听得消息,顿时吓得两手撑地,六神无主。
待那文吏速速道来,言行刺太尉失手,他才缓过气来,又赶忙问,“太尉如何?”
“太尉……似受伤昏厥。”
“什么!”刘辩激动得起身。
文吏也未看得清楚,只是他被尚书令派来禀告,自然还有任务在身,“令君请陛下应允在未央宫内追索刺客,并告罪惊扰陛下,亦遣人告知光禄卿,使其带人前来护卫宣室殿。”
“依尚书令所言太尉如今在何处?”刘辩紧张地两手蜷在一起,快步就向前走,走到殿门,左右黄门、宫婢连忙前劝阻。
“令君道,他即刻送太尉出宫归府,此时大抵已在路上。”
“好……好罢。”刘辩也明白不能将荀柔留在宫中,“立即遣太医前往疹视。”
“唯。”文吏俯身领命,心知荀令君定早通知了太医院。
“要用心搜捕,刺客……宫中行凶,罪大恶极,若是捕得,刑以……五马分尸!遇赦不赦!”刘辩双拳渐渐握紧,眼见戾色。
这话也太暴君了。
文吏心中一颤,暗暗叫苦,然此际却无能劝阻天子之人,他也只与众侍从、婢俯首听命而已。
“拜见尚书令,”一队二十人羽林卫,装束严整的挡在车驾前,被虎贲阻拦亦不为怪,为首的羽林郎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姜光禄不得脱身,命我代其前来探望,不知太尉如何?”
“拿下。”荀彧看也不看,对那嘈杂的叫屈之声置若罔闻,只低着头。
乘舆还是有些颠簸,执在手中的丝帕已落了斑斑血迹。
许多旧事,从眼前闪过,他的手从方才就难以遏制颤抖,然心中越焦灼,面上却越要平静无痕。
消息自掩盖不住的,如今只能期望着,不过虚惊一场。
干脆利落的处理,震慑了一些试探观望的宵小之辈,车驾顺利出了宫门,进了太尉府。
及至入夜掌灯,消息已传入大小府邸,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清楚真相者不多,各种猜测却流传。
又有荀氏族中大小,俱赶会往太尉府邸,这倒是许多人看见的,于是猜测便往更坏,或者一些人以为的“更好”的方向去。
吕布这一日闲来无事,领了手下爱将往城外打猎,天幕四合方才回城中,一归家,也听得了消息。
“你怎未归?”
“我已嫁与将军,岂好夜中望那边去。”荀光白日听得消息时,原本立即要回去的,但想了一想,又留下来,她低着头娇声道,“况且,也不能不请示将军。”
向荀光问出这话的时候,吕布其实并没想什么,但听到这番回答,还是感到高兴。
这份高兴,一旁的夫人魏氏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然而毕竟消息太过惊人,吕布一时间也就不曾注意,由着侍卫卸了甲,抱着手在厅堂前转了两圈,也是想了一想,“你还是该回去看一看,至于天晚,也无妨,由家中车驾送你就是看看太尉究竟伤情如何,我亦想上门探望,不知可否方便。”
他搓着手,心里一句一句闪过在宴席间听到的话,表情变换轮回。
荀光依旧半垂着头,只用眼角偷觑了眼前着一对夫妻,眸光莹莹望向吕布,缓缓屈膝,轻应了一声,“喏。”
第234章 死丧之威
“……此一桩未伤及头部,身上擦撞外伤也不要紧,只久病虚劳,肺痈破溃,我已用针,暂时阻闭半侧肺窍,以免脓血蔓延,现下开两剂药先试试”
张机按着脉,慢慢思忖着道。
荀彧细听了,命人铺陈笔墨。
“哼。”
冷不防华佗一旁嗤笑一声,“且不说现在药石难进,针封不过权宜,拖延时日,一但流毒膏肓,即当喘嗽而绝,这话你还当先说为好,免得他家准备不及。”
“仲景兄,果如元华先生所言?”荀悦一边绕过屏风,一边脱去雪水沾湿的雪青外氅,快步进来。
他今日恰未去太学,在家中查问族中少年学业,陡然听得消息,便匆匆赶来,相随的自还有一群留守家宅的族人,都被拦在厅堂。
榻上青年面色苍白,眉心不时蹙动,呼吸声弱,坦露上半身扎着刺目的银针,苍白的皮肤衬着许多青紫伤痕。
“不用多礼。”荀悦向长揖的荀彧摆摆手,来到榻边,搓了搓手,到底还觉冰凉,便未伸过去,“怎忽至如此?宗实传信,道刺客并未得手啊!”
张机拱拱手,向他露出一个无奈苦笑,“非是刺客,是幼弟肺痈痼疾,素来劳伤,不得痊愈,渐沉疴至此。”他叹了一口气,“惭愧,也是在下术业不精。”
他心存怜悯,措辞委婉,这一句,便算认可了华佗所言。
荀悦闻言,露出悲戚之色,“竟全无办法?”
“老夫三年前就说过,这般肺痈之疾,需破开胸腹,割去腐肉,洗涤脓血方可痊愈,拖延至此,除此外君家决计再寻不着他法,就此施为,也当趁早,如今也只剩一二分生机,再耽搁两日,老夫也无法。”华佗抄着手道,“不过,设若照这温吞治法吊命嘛,倒有望备齐棺椁等物,与他享用。”
若说治病,他早知道华佗大名,却不知竟是这等办法。
开膛破腹,何如桀纣酷刑传下来?
“不知元华先生,可是曾治过与含光一般的病患?”荀悦犹犹豫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