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296)
魏夫人听他又要离家出征,便有些不满。
“夫人勿虑,”吕布软声安慰,“那些叛匪不过农夫,我视之如土鸡瓦狗,一战必斩之,得了战功,王司徒说愿保举我为大将军,这可一向是皇后之父或太后父兄方能担当之职。”
他比那些不知兵事,胆弱气短的公卿明白,这一仗根本没什么难度。
“果真!”魏夫人激动捂住唇。
“那是,”吕布志得意满道,“将来女儿若能生个皇子,我也能为她作个依靠……”
“如此妾便预祝将军马到成功。”荀光在一旁听他吹牛,一直斟酒。
“好。”吕布大笑,扬扬酒盏,一饮而尽。
喝完酒,看着她又想起一事,“我记得你家中还有一姊吧?”
荀光心中一跳,面上仍然恭敬道,“是,阿姊守寡多年,已至不惑。”
“完全看不出啊!”吕布惊叹一声,察觉魏夫人和善的目光,干咳一声,“阿姊怎不再嫁,耽搁至今?可是没遇见合适的君子?”
荀光此时如何不明白他意,心中顿时大怒,面上却不露一丝,只故作为难的看了他一眼,“这其中是有一桩旧案。”
“快说来!”吕布立即道。
“当年董卓暴横,强聘阿姊,幸而婚事未成,董卓就死了,只因此事,阿姊却不好再嫁。”
“这有什么,也就是你家这等儒学门第在意,”吕布当即笑道,他又感到那一道和善的目光,再次干咳一声,“你家该早说,待我得胜回来,为阿姊寻一门好亲事。”
荀光低头道了一句谢,面上一点不露,依旧服侍斟酒体贴。
下晌,高顺来报,兵马齐备,吕布当即就要起身。
“将军何不在家休息一晚,明日去军营不迟。”荀光娇声挽留。
吕布醉意微醺,正有些意动,堂中高顺开口,“明日卯时发兵,将军还是今日就回营中方便。”
毕竟是惯常领兵,吕布并非不明道理,便命人送来披挂,穿好就走。
荀光无法,只得随了魏夫人等一众妻妾,送至门口,看他自信满满的离去。
事情发展如此之快,令人猝不及防,事已至此,她想做些什么也来不及了。
扶风美阳的天气与长安,似未有不同。
一天又快过完,带着冷意的晚风侵袭。
坐在豪富人家供来的王帐之内,自封天子的李曼正满腹烦闷,背着手在帐中转圈。
帐外不时传来幽幽的饮泣声,他回身问帐中的布衣文士,“先生,眼下如何是好?”
这数日来,攻打美阳并不顺利,此地县令极为果决,早听消息就组织了百姓并粮食迁至县城中,如今正值隆冬,野地草木枯萎,寻不着食物,携带的粮食又日渐减少,还要攻城,又不能克,跟随众人已有怨言。
结果昨日传来消息,太尉荀含光忽然病殁。
城中张挂白幡,一片哀声,原是好事,可跟从他的农夫听说消息,许多也悄悄哭泣,士气低落,都不欲再战。
就是他自己心中也忽然一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让他选择今日一步的话,还是当初太尉施行新政,派遣来的学吏讲给他们听的。
过去,他何曾敢想。
只是,在亲眼看着县令赵俨命人拔起他辛苦耕作,日日担水浇出的豆苗的时候,在被鞭挞惩罚的时候,在饥饿难耐,眼见幼弟饿病而死的时候,他心头燃起了这句话。
一开始只是冲动,后来来了个先生,三言两句,他就不知怎么竟称了天子是啊,他为什么不能?刘家当初不也只是农夫吗?
可要打天下,原来这样难,和书中不一样,既没有奋勇彪悍的同乡,天下也没有因为他的振臂一呼而云集响应……
他渐渐觉得自己错了,又想不明白错在何处。
唉,荀太尉竟然死了。
他曾经见过那位太尉,长得真像仙人一样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站在田边指挥他们和兵卒一起用网捕,用水浇,用火烧灭蝗虫,还安慰他,朝廷会有抚恤,不会让他们挨饿。
那是个好官。
可他们还是挨饿。
每日劳役沉重,只换来一点食物,种出一点田苗,又被拔去,非要种薯,必须深耕三尺深,父亲刨得两手都是血,还是不够深……
“陛下这是机会啊!”布衣的中年文士开口,打断了李曼的思绪。
“什么?”
“荀太尉之死,必有蹊跷!”文士激动道。
“……啊?蹊跷?”
文士连连点头,“陛下你想,荀太尉才出征益州,又年纪不满三旬,怎么会忽然病死?定是有奸臣伤害!”
“这……我也……”他也没办法断案啊。
“陛下你看今日城中,难道没有感触?”文士循循善诱。
“……”
文士不得不说透,“陛下既读过史,当知道陈胜吴广起义之时,是以公子扶苏之名,今日之荀氏,正是陛下之公子扶苏啊!”
第239章 凤凰垂翼
自吕布出征,不过三五日,便有捷报回朝,一战即斩首数万,只首恶李曼未得,暂时不得回朝。
左冯翊、河东二郡此间也出了一两个不大不小匪类,抢劫官仓或乡里,不过预警在先,各县就地解决,幸都未酿成大祸。
只是四处开花,不免人心惶惶,正这时,一个奇怪的流言将人心推向更加诡诘的境地。
谣言称,这些叛贼举事,竟以太尉荀含光之名。
先前,反贼起事,朝堂议论,便有人弹劾荀柔任用赵俨失当,应当追责,被王司徒当庭训斥不分轻重,到底没有下文。
次后就又一人,以宫中出现刺客,弹劾光禄卿姜峻不任。
光禄勋守御宫门,刺客之事实无可辩,姜峻即被免职归家,只因汉阳路远,一时滞留长安。
不二日,再有人以此劾执金吾张济。
可一不可再,况此非张济本责。张济早有准备,一路拉扯卫尉、京兆尹、司隶校尉、城门都尉等等几位都与他一般责任,又点出虎贲、羽林、黄门中人,于刺客发生之前后,或有异动,本该在某处,却擅离岗位,本有搜查之务,却致**出现宫廷等等细节不一而足。
这些人中,也有恩封受职的纨绔,果然玩乐而失任,也有被人勾引而至行错,也有本人无意参与行刺,其人却不自知……虚虚实实,就中人未必明了,然闻者各知其是,各明其心。
群臣贵戚这才发现,荀家竟非不敢查他们,实将当日事情查了清楚,只是未发。
如此,天子震怒,几个虎贲、羽林、黄门当堂被免下狱,其余众人也不免偃旗息鼓。
然而时易世变,一波三折,新谣言不同于先前,从来与谋反牵连者没一个可以善了……
将近年关,长安城内的高阳里,在晴天朗日下,寂静非常,越显得人心惶惶。
无论是榆槐枝稍褐色芽苞,还是庭院内跳动草虫,此时此际谁也无心注意。
“……阿姊用不着担心,荀御史他们一定有办法,反贼挑衅之辞岂能相信,那李曼都自称天子了,怎又说为兄长张目,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荀光絮絮宽慰,却不知是说给荀采还是说给自己。
吕布出征,她虽然担忧他因此强占兵权,但事情不在眼下,至少又方便出门,阿姊带阿兄回家照顾,她便隔一日来看看,可怎么也想不到,才过了几日,形势忽而变化。
消息还没传开,长安百姓不过当做荒唐古怪的奇闻,并不清楚其中厉害,但她是知道轻重的,越是读书识礼,越是知道这具流言凶险。
“……不能让李曼活着入京。”她不由自主的说出口。
“好了,”荀采冲她无奈一笑,“公达、文若都来劝慰,这还不够,你也来说这些?”
荀光歉疚的垂头一笑,“荀御史他们,想来已有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