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119)
一身玄色官服,绶带配印,深眸沉静,谦然内敛,不是荀攸,还能是谁。
“叔父,”荀攸长揖,“攸此次归来,是为公务。”
“公务?”
“正是,”荀攸缓步走进庭院,对起身向他行礼的荀缉、荀仹二人点头,向荀柔道,“天子责问,荀侍中丧期已过,为何还不归京侍奉圣驾,并命攸带车驾前来相迎,如今车驾随侍正在里外等候。”
院中众人都露出惊讶神情,包括荀柔自己。
“我还是侍中?”
“天子并未罢免叔父慈明公。”荀攸再次长揖。
“父亲。”荀柔回头,见亲爹从堂屋中出来,连忙上前搀扶。
“不知天子何故相招?”荀爽皱眉问。
荀攸摇头,“我亦不知。”
荀爽皱眉更深。
“父亲勿忧,”荀柔道,“天子既非派人槛车锁拿,想来并无怒意,我即刻入京就是。”
“若无缘由,何以令公达来迎?”荀爽并未放心,让同族来接,显然携有逼迫之意,不与人拒绝机会。
况且,他虽然没见过这位天子,但对方为人看得出,其人绝非和善之辈,至今就连对其先生杨赐,都因其谏言,将之贬黜。
当初阿善在京中侍奉不到一年,怎么过了好几年,都还记得?
“父亲,我们先回堂上坐下,”荀柔道,“再商议此事,如何?”
“正是,”荀攸亦上前扶住荀爽另一边,“攸对此事略有猜测,只是还需向叔父印证。”
待入堂中,荀柔提壶先倒一盏水,递给荀攸,“一路辛苦。”
“多谢小叔父。”荀攸双手接过,也不再多客气,一饮而尽。
“公达升官,怎么也未曾在信中说一声?”荀柔又给他倒一盏。
荀攸方才一盏已解渴,便也不急再饮,微微低首一笑,“叔父看得仔细,今年正月为何大将军举任黄门侍郎,还未来得及报与叔父。”
这个职位,相当于内外衔接,主要传递消息诏令。
“黄门侍郎是天子近臣,”荀爽缓缓想了想道,“只是,如今宦官把持内廷……”
“慈明公说的正是,”荀攸道,“如攸一般官职者,多为内廷三台与外廷传书,只是天子常居北宫后宫,几不得面见。”
知道这位天子不理朝政多年是一回事,当真听说,又是另一回事。
荀爽忍不住还是叹了一声,“那公达以为,此次天子召阿善入京是有何缘故?”
“听闻叔父在冀州有故友?”荀攸含蓄道。
这……不都洗白了吗?
“……是认得一两个。”大家都要来起他底吗?
“叔父可知,先前天子欲北巡河间故宅,冀州刺史王芬上书称境内贼寇不止,要尽举郡兵扫除。天子答应后,太史夜观星象,道北方有赤气不利,天子故止北巡。未几,王芬突然自解绶印亡走。朝廷见疑,以槛车征之,其人逃至河间自杀而亡。”
短短数句,其中危机与杀机便令人不寒而栗。
刘宏真因天象罢行吗?王芬果然是稳不住自爆?还有,造反这种事,肯定不会一个人做,其背后还会挖出多少人来?
“如今朝廷正令查之。”
荀爽神色悚然一惊,立即看向儿子,“如此,你不可入雒。”
“父亲勿急,我去年赴冀州之事,朝廷不会知道。”荀柔连忙握住父亲的手,“天子若果然知道,必然也槛车来征我了。”
“我如果现在真的跑了,那才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哦,不对,现在好像还没有这个典故啊……哈哈哈……荀柔干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若是跑了,岂不就同王芬一般,让朝廷起疑?”
“叔父曾去冀州?”
“不错,”荀柔道,“不过放心,即使天子知道,也无碍,平难将军他们不会反,我自然没事。”
荀爽仍然十分不放心,但也深知此事和党锢之事不同,一但差池,会牵连全族。
“父亲放心,对于天子,儿尚称得几分了解,不会有事的。”
……果然无事。
“卿瞒朕瞒得好苦!”说着这样话的天子,仍然像一团棉花一样躺着。
身后站着的宦官,却不是荀柔见过的任何一人,而是个身着低级宦官红袍的年轻宦官。
“不知陛下所谓何事?”荀柔一脸茫然。
“卿明明与那黄巾勾结,竟敢以此邀功,实在胆大妄为,难道不怕下狱论罪?”
“杀张角为真,破下曲阳也为真,臣不知何处隐瞒陛下,至于黄巾中人……”荀柔面上微微一笑,手敛在袖中还是忍不住紧张,“我记得陛下曾说过一句话,‘十常侍中固尝无一人善者否’,如是者,则黄巾之中,固尝无一人善者否?否则陛下岂会又招降其人?”
刘宏深深看向荀柔,许久大笑,“君实乃天下无双之妙人。”
“谢陛下夸奖。”
第100章 观者如堵
“可惜,不得见卿昨日入城之盛况,朕深以为憾。”
荀柔表情一僵,瞬间回忆其被人群围观的现场。
刘宏大笑,“果然彼其子,美如玉,卿之颜色更甚少时。”
如今正是阳春三月,春光灿烂之时,雒阳城外水泽阡陌,岸芷汀兰,芳草鲜美,衬着远处巍峨的北邙山,其间则是巍巍翼翼,壮丽宏伟的雒阳城。
其磅礴之气势,让人仰望折服。
昨日,入城之时,他被景色所迷,还是旅游心态未缓过神来,一心想看看,这几年,雒阳是否有什么新变化,以至于,对城门内外喧嚣拥挤的人群车马,并未产生任何警惕。
突然呼声震天,他还被吓一跳。
摩肩接踵的人群,很快把轩车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刘宏所言“彼其子,美如玉”正是昨日百姓围车所歌之《汾沮洳》最后一句“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在那汾河弯弯,有人采着藚草,是我的心上人,他容颜如美玉。容颜如美玉,就是那些贵族也不能相比。
这首《诗经。魏风》中的名篇,荀柔自然学过,当时还觉得,这首诗朴实可爱这不就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的意思嘛。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被几百个人围着唱这首告白曲,当场尴尬到脚趾能抠出整个北宫。
然而他的脸红、别扭并没有让人群散去,反而让周围人更兴奋高兴……还往车架上丢花和时令杏李,幸好轩车两边是帷幔,这才稍加遮挡。
“哎呀,脸红了脸红了。”“真好看。”“在哪,在哪?啊呀,真的!”“害羞了,害羞了!”……
恍然间,荀柔觉得自己是动物园里的熊猫(嗯,必须不是猴子),从树架丰容上翻身摔了屁股墩,然后周围一群人喊好,再来一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声不知道哪传来的高喊,“快来人呐,有人抢新娘子啦”
美男不常有,但抢新娘却更难见,犹豫过后,好奇心胜的雒阳百姓,哗啦啦分流跑掉了一大半。
“数年不见,含光,别来无恙啊。”从大黑马上一跃而下,身着文官黑袍,脚着武将皮靴,哈哈一笑竟显英雄气概,正是曹操,曹孟德。
荀柔不及下车,先在车上施礼,“多谢孟德兄相救。”
“哦?”曹操眯眼一笑,一边伸手扶了他一把,“这从何说起啊?”
“方才那一声,难道不是孟德兄使人所为?”荀柔下得车,向曹操拱手道谢,又向其同行的曹洪、夏侯渊等人见礼。
曹操浓眉一扬,“汝如何知之?”
因为我看过《世说新语》。
“若非孟德兄,还有何人有此机智?”荀柔回头看着荀攸也稳当下车,回过身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