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250)
荀攸又倒了一盏清水递给他,“小叔父真明白?”
荀柔回看他,语气带上一缕难以遏制的火气,“当然明白。我已以太尉身份下令,不许阿兄回来奔丧。”
荀攸微微一愣。
“宫中传令,陛下欲来祭奠,已在路上!”府中仆从来报。
荀柔与荀攸四目相对,方才心情散了,露出一个无奈苦笑,伸了伸手,“还请公达助我一臂之力。”
别说他生病、还饿了好几天,就骑马奔驰二十几天,没有个十天半个月,也休想站起来。
荀攸虽不算战五渣,但也拖不起他这么大一只,幸好大兄得了消息过来,才把他架起来。
家里有父亲从前用的杖,他拿来撑,这时候也不算失礼,丧家迎客不出门庭,也不用走远。
不一会儿,刘辩就带了皇后蔡氏、及渤海王夫妻,以及一大群内史内令前来。
天子亲自吊唁,自然给足了他面子,也再次昭示他圣眷稳固。
他也绝不可恃宠生娇。
背后一层一层的冒起冷汗,荀柔低头谦恭的答谢。
今日态度若能给长安增一层保险,这买卖绝对做得,他当然算得清楚。
不过天子一走,荀柔被兄长们架回后堂,直接瘫成一摊泥,提都提溜不起来。
“这是南方商人贩来的稻谷,去壳煮粥,据说健脾易化,不碍肠胃。”荀彧领着侍从,走进室内,后者将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摆在榻边。
荀柔侧躺者,看着那粥,“这定是阿姊为父亲采买的。”
稻米在此时不算常物,到了长安,甚至有那么点金贵。
“含光,节哀。”荀彧轻声道。
荀柔目光木然落在木碗的花纹上,“柔也不知,还要如何节哀。”
他做得还不够吗?
这几日,这样的话,他听得够多了。
连留在心里哀,都不能够?
“阿兄,你不要难为我了……”他轻声喃道。
荀彧眉心蹙紧,抬起手,犹豫了片刻,落在堂弟的头顶。
“临终、属纩、复、殓、讣、铭、沐浴、含饭、设重、小殓、大殓、咳咳…”荀柔轻声背诵着丧仪的步骤,“我都不曾参与。”
“颍川路远,也不能送父亲归家,灵柩只能停在白马寺中。”
“北方形势复杂,我担忧随时出现变化,也不许兄长奔丧回来。”
“当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咳咳咳咳……”荀柔咳的蜷起身。
客观冷静的工作,为理想努力,同时感到悲伤、愧疚、燥郁、惶恐、茫然、慌张、无措……
“抱歉。”荀彧抿紧唇,伸手抚了抚堂弟的后背,伶仃的脊骨在掌下,有点孩子一样的可怜。
荀柔摇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神色已经平静下来,“会过去的,阿兄放心,真的。”
真的,他已经长大了。
【光熙三年三月,柔征凉州。】
作者有话要说: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这是武侯祠的对联,也是我最喜欢的对联,没有之一。
第205章 纷至沓来
病总会好,伤疤会淡,再强烈难堪破的感情,也会在时光一次一次冲刷下,坦然和解。
父亲的棺椁安放在白马寺,荀柔与姊姊荀采借了僧舍暂居,守灵百日。
长安白马寺本无白马,当初僧人想因新塑普贤菩萨金像为名,被荀柔以官舍名称已定,且外邦番神不得为中朝之正神为由拒绝。
他从不敢小看佛教的影响力,本土中,世俗力量儒家大行其道,但孔圣人不谈“怪力乱神”,讲究务实,将形而上的神怪信仰部分空白让位给道、五行、阴阳家。
但这几家门槛高,对于不通文理的农夫工匠,未免太过高大上,佛家正好弥补了这一空隙。
比起冯虚御风、隐于深林的文人式浪漫,六道轮回,更贴近普通百姓生活,也更易理解。
在长安的白马寺,香火旺盛,人群也从在雒阳的高门贵族,下沉到平民百姓,比雒阳更繁丽的佛堂一座座建起,铜铸的佛像光辉灿烂。
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但毕竟曾经合作愉快,荀柔只卡了定名权,让这些外番大胡子和尚谨慎些。
佛寺立在红尘中,就要世俗规矩,若不识趣,他也不介意做做好事,送他们去见西方佛祖。
春天风和日丽,荀柔守灵之日却并不得闲,每日公车、轩驾前来相见,络绎不绝。
盖勋病免已回长安,荀柔并未忘记他,招其子盖顺前来相见。
“元华先生道,家父之病如今暂无性命之忧,但已成痼疾,恐难再为国朝效力,父亲于家中常懊恼,却只能辜负太尉垂望。”盖顺言辞委婉,大异其父。
盖氏数代二千石,就因籍属敦煌,为关中官宦所低,少亲友,家财也仅以自足。
荀柔望其衣冠端正略显陈旧,言语颇有城府,试以凉州及羌胡之势,果然言之有物,还会羌语这便是意外之喜,向他递出准备好的offer,“君可愿从我出征凉州?”
盖勋旧年从夏育出征兵败,为羌族叛军所围,羌族首领称为贤人欲纵离去,其人罥骂不从,羌人不愿杀害,将他绑于马上派人送回汉军城池。
盖顺本事如何,几句话还看不出,但只要他爹这层基础是真的,这回出征荀柔就愿意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愿为太尉爪牙。”盖顺单膝跪地,神色沉稳道。
收拢盖氏,又见杨奉,此公年倍盖顺,衣着也远比之鲜丽,却不如年轻人沉稳。
荀柔并不小看他,礼仪周全请他入座,“一时不便,不能拜访,只好请君前来,还望见谅。”
年轻时候的沉稳,未必是真沉稳,到杨奉这年纪,见事越多,胆气越小,也很真实,但这个真是胆小之人,一个真紧张害怕起来,却可能让尚未分化的白波军造反。
“不碍事,不碍事,太尉相招,某荣幸之至,荣幸之至。”杨奉态度卑微。
他既然已至长安,除非逼不得已,是不想回头的,但人为刀俎,性命悬于荀含光一念间。
“左冯翊一地,西临羌中、鲜卑胡,都尉之职,关系长安安危,盖都尉以病退,杜子绪年轻文弱,恐难将兵众,君娴熟军事,不知可愿任此职。”荀柔看得出他紧张,便也不多寒暄,直接道出本意。
盖勋交接完毕,回长安,左冯翊一郡长官便空出来,可以让杜袭摘掉“代”字,直接上任,但恰逢此机会,又恰恰好有适合人选,他就想将军政分属,摆上台面来。
杨奉眉梢一跳,眼瞳扩大,两颊肌肉收紧,嘴唇一抿,“杜君千里之骑,当世之美士,岂不能任此?”
“杜君以左冯翊内史掌民务,亦为二千石,庶务繁冗,恐难兼顾军事。愿君协助杜君,勠力同心,共担左冯翊之政,为京畿蔽翼,如何?”
左冯翊都尉,例有五千常备兵马,虽看上去为辅佐,但是实实在在的兵权,荀含光解释的如此清楚,这是…真的还要用他?
杨奉惶惶多日,纵得朝廷封的关内侯仍不敢放松,直到此时还有一丝不敢相信,但还是连忙离席叩首谢恩,“多谢太尉赏识,某定不负太尉之望。”
“左冯翊原有兵马几千,盖都尉久病不曾习练,多有荒废,君既往之,带些宾客曲部才好操练。”荀柔指点道。
原来如此,杨奉这下完全放心了,揣度着道,“白波军旧为民匪,不习军法,某虽为众所推,却常常难为,唯三百同乡同族亲友,相伴数年,不忍背离。”
荀柔如今也是老演员了,当即点点头,叹息道,“同乡之情,死生契阔,令人唏嘘。”
才留三百人,如此识时务,是值得他唏嘘一回。
送走杨奉,再来徐荣。
这位出身幽州,曾跟随董卓,又在董卓死后,立即选择投降朝廷的打工人,已被他放置一年。
旧时凉州军势力实在太大,他不敢尽用,以免军中力量失衡,徐荣晚一步回长安,又不曾有军功在身,自然也就没有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