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220)
冬至之日滔滔的大雪,覆盖了青瓦屋顶、松柏庭院,也掩盖了一切杀机。
常山太守韩馥狼狈的跌坐在案席之后,长须凌乱,再无往日雍容仪态。
前一刻,这位太守还含笑捧着酒盏,向满席宾客祝福,下一刻,一位常山名士突然站起身,严厉怒斥太守伙同贼寇、戕害百姓、为官不仁。
韩馥并未意识到事情严重,只是带着尴尬的笑容,竭力辩解着自己并非如此,定是误会云云。
然而,愤怒的常山豪族,用一柄雪亮锐利的环首刀,斩断了他的话语。
若非被主簿荀谌拉了一把,韩太守此时已经身首异处。
杀斗,在这一瞬间开始。
除了惊慌得手足无措的太守,几乎没有人露出意外。
摆满珍馐的食案被推翻,锋锐的刀剑被抽出,矫健的青年一跃而起,刀兵砥砺间相触鸣响。
天垂浓云,灯影摇曳,人形交错间闪过锐器的雪亮,鲜血喷溅上织金红氍毹、银杏木梁柱、金铜枝灯,满地狼藉。
惨叫声、呼和声、砍杀声,交织不断。
被宾客护卫着后退的冀州名士,大声声讨着太守的不义,荀谌执剑站在高台指挥,与年迈的平难将军张牛角相互掩护,身侧一个侍卫不留,全都投入厮杀之中。
窗棂上映出摇曳的人影,云母窗沾染鲜血,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韩馥老眼昏花,对战况全然看不分明,匍匐着爬向前,探手抓住背向而立的荀谌的衣摆哀求,“友若……友若,救救吾儿……他方才出去了……”
“勿急,很快就会结束。”荀谌含笑安慰,“韩兄并非这些人目标所在,若能机灵些便无事,毕竟今日是明府宴请,在座都是太守好友啊。”
韩馥悚然一抖,嗫嚅道,“我……我并不知情。”
冬至设宴,的确是他的主意。他是想如今到处不太平,想凭借自己面子,调和平难将军府与郡中高姓,同心协力共保一郡平安,哪知道会变成如今这般情景。
当初他一力拒绝荀谌的劝诫,如今看起来仿佛是有意为之,可他真的不知情的!
荀谌轻轻颔首,抚了抚短须,“在下知晓,郡中诸姓早有不满,私通袁本初久矣,有此一乱不足为奇,太守今日设宴,给在下肃清全郡减了不少麻烦啊。”
“袁本初?”韩馥骇然。
“太守为小人所蒙蔽,听不进忠言,臣也十分无奈。”荀谌摇摇头,袁绍虽然败退,但绝不甘心,一听太守的主意,他就知道是何方妖孽作怪这哪是韩馥自己会想出的主意。
韩馥惊恐的睁大眼睛,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退后,一肩撞在金漆彩凤的屏风瑟瑟发抖。
他也不算蠢到极致,听到这里,哪还能不明白。
袁绍要利用他夺取常山郡,而荀谌显然明知袁绍阴谋,却将计就计,更将他利用了彻底。
他明明被所有人蒙蔽,竟以为自己这个太守真的是常山之主。
荀谌不再理会他,转头密切关切起局势。
诚然早做准备,但不到尘埃落定,便不能松懈。
两刻钟后,一身血迹的波连与典韦,一前一后手执长斧而入,昭示了这次争斗的结局。
“辛苦二位将军。”荀谌迎上去,“不曾有贼人走脱吧。”
“放心。”波连将长斧抗在肩上,“真定四方城门,我都安排好人手,就是一只麻雀也不可能出逃。”
“好!”荀谌顿时露出笑意,“就依这屋中,按图索骥,”他扬眉指向屋里几个惊惶的宗族长老,“速将这些附逆叛国之家一并抄没了,大家都过个丰年!”
他看波连神色仍然沉闷,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人心难测,波将军勿要介怀。”
波连摇摇头,闷声道,“我原以为,大家都是好兄弟,也未曾亏待几人,谁知竟也与那逆贼袁绍勾结,他们都不曾想过寨中老小乡邻?”
“叛逆造反之人,自己家小都不在意,哪还会在意他人。”他身旁典韦拍怕他肩膀,“常山的冬酿也颇为著名,我陪你畅饮一顿,一醉解忧!”
“此次,多亏典兄相助。”荀谌拱手道。
“这算什么。”典韦无所谓的摆摆手,“此间事了,我还给小郎君送信去,待会儿喝过酒正好启程,也不知小郎君如今又长高没有。”
荀谌忍不住笑起来,“含光这般年纪,再长高不易,是不能长到典兄这般个子了。”
“说的也是啊。”典韦可惜的叹了一声气。
“阿嚏”
“阿嚏”
“阿嚏”
未央宫殿建造时,地面便留有余地,夏季可以通水,冬季可以置炭,以使四季温暖如春。
因此,即使在寒冷的冬季,席地跪坐也并不觉得寒冷。
故而,在百官肃穆的朝会上,跪坐上首的荀太尉一个接一个的喷嚏,着实引人瞩目。
御史台群寮捏着玉笏,望向貌似神游天外的老大,彼此也不知道该不该履行责任,弹劾一下太尉殿前失仪,这……毕竟有点太明显了。
“太尉有恙,不如回家休息?”同处一席的司空杨彪,将表情努力调整到慈祥关怀,低声道。
“……是啊、是啊。”跪坐在他们身后一席的大司农张义与少府田芬附和着,表情却没有杨司空自然,露出一种尽似牙疼的狰狞之色。
“唔,不必。”青年太尉含糊的拒绝了好意,揭下掩口的丝帕,长睫的阴影落在秀致苍白的面庞,两腮边却如施了胭脂一般红晕鲜艳。
众人目光忍不住聚集。
旁人冻疮满目狰狞,太尉却被冻得艳光照人,活色生香。
但是、但是,就算长得好看,也不能为所欲为!
满殿公卿的心情,在这一刻忍不住挣扎。
毕竟,本来按照往年之例可以放假到除夕,却正因为眼前这家伙勾结太史令,将开朝的吉日选在年前,以致大家全都要提前开工。
知道太尉近来在忙城外救灾之事,冬至假期都没有休息,但您老这都病了,居然还惦记着让大家开工,这是怎样的敬业精神!
荀柔蹭了蹭冰凉的鼻尖,对周围“关切”的目光熟视无睹。
大冬天的,感冒一下,多正常。
族中的新规,在大兄的支持下,无人公然反对,也就暂且定下,接着就是救济雪灾,原本计划顺利,他也向天子请示过,但最后少府与太仓扣扣搜搜拿出来的赈济物资,实在不如人意。
当他不知道今年丰收,国家收了多少粮食税收?除了长安,幽州、青州、还有冀州常山,都不远千里送来赋税,救灾所需不过九牛一毛。
发出去文章还在传播,社会影响还未形成,原本好心让大家先安稳过年的荀柔觉得。自己还是简单了。
他将丝帕叠放进袖里,起身来到殿中,再拜,双手托起一份奏表干脆道,“臣劾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纵容家人强抢民田,倒卖官粮,欺君枉法,其证据在此,请下廷尉议罪。”
荀柔投下一击重雷,把消极怠工的群臣炸了满堂彩。
从司徒王允往下,百官公卿脸色那叫一个丰富,谁也没想到荀柔将他们叫回来上班,是要直接干掉两位九卿。
且堂堂太尉又不是没有群属,居然亲自下场弹劾,这这这……
“准。”天子刘辩没有多想,信任的点点头。
“啊”“啊!”两声。
正是方才关切他的两位九卿,肠子都毁青的惨叫。
“国之九卿岂能轻易下狱,朝廷威严何在,还请陛下慎重!”司空杨彪作为两位九卿的直属上司,连忙开口。
“杨司空之意,是知道公卿枉法,也需为朝廷威严隐匿吗?”尚书令袁涣大声道。
“监察百官,并非太尉之职,彪只担心,此例一出,日后满朝公卿一味同党伐异、相互攻讦,再不忠勤王事了。”杨彪飞速组织语言,“况大司农、少府之事尚未查证,哪能轻易定论,不如将之禁足家中,廷尉审查过后,再做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