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368)
“大汉包容并蓄,愿使百士皆尽其智,农为耕,工为器,儒为礼,法作律,不辞众庶,方明其德,非大逆不道之语,皆无禁忌。”
“汉家之法,向以霸王道杂之,所为民之殷富,国之强盛而已,岂为争一家之言。诸君勉之。”
这番话一出,博士诸生都不敢再安坐,就席而拜,众声群呼,“谨受教。”
……
“今日之事,皆我管理教导无方。”
清场过后,荀悦当即下拜请罪。
“兄长与我言笑吧?”荀柔此时已疲惫,还是强打起精神,自案后向前伸手,又向荀彧递眼神,“你我兄弟之间,何至于此?。”
“况且,孔文举的性情嘛,我一向也有耳闻,如何怪得阿兄。”他望着荀彧将荀悦扶起身来,一边道。
脾气当场发作了,这会儿提起这人,他可谓是心平气和。
可不是嘛,孔融今日即使真的走了,一点影响不到什么。
怕他?
孔子在现在,可不是后来的至圣先师“衍圣公”,他家祖宗还荀子呢,孟子也不是没有后代,黄帝轩辕氏,大夏的费氏、辛氏、杞氏,还有公孙氏、司马氏,史氏、宗氏,这些姓氏,有的位列朝班,有的门第衰落,但后代也还在,周公的姬姓也还有后代呢,一个“孔”真没有那么值钱。
至于要论文化水平,郑玄、蔡邕、还有兄长荀悦,哪一个学问也不强于孔融这杠精。
不过话说回来,孔融突然冒头,也确实显露出一点问题。
“今文、古文派,如今还相争得激烈?”荀柔在案上支起胳膊,托着腮,问大堂兄。
他家自然是古文派,他小时候也没少为亲爹摇旗呐喊,但随着地位提高,眼界也放宽,他越发感到儒家的局限性。
古文派还好,这一派研究的是文本,讲究的是考据,偏向语言学、古文字学、历史学,思想也是从先贤汲取后,自己加以思考发散。
有点不贴近民生,但毕竟是学者,从整体角度说,对于本国文化保护和传承绝对是积极作用。
今文就烦了,言必“子曰”,讲究“微言大义”,把孔子等儒家先人的原话,按自己希望曲解,再借先圣身份来压人,而且不像古文派环保,特别有参政热情。
这一套发展到后来,就是科举考试里神奇的截搭题,随便东西凑半句不相干的话,都能敷衍出一篇文章。
还有就是向方才孔融用一个称呼“太傅”,耍这种小机灵。
全凭一张口舌,想要压人……他一个手握数万兵马的太尉,他犯得着么?
“自西汉董氏以来,天子多重今儒,本朝又好谶纬,必寻于章句,上有所好,下则甚已,”荀悦解释道,“阿弟主持朝政以来,已多扭转,然这一二年间,山东之士西来,其地士林风气如此,还当缓缓教化之。”
“我观太学之中,这类儒生似乎不少?”跪坐累了,此时又没有外人,荀柔换了盘腿姿势。
今儒最能寻章摘句,曲解文意,自然在东汉大行其道。
但今天看,人数似乎也太多了。
“其仕途不如前朝,故多愿留太学中,也算能进益文学书法,抄写典籍以助家用,故而贫寒士子皆称含光之德。”荀悦回答。
太学贯彻当初荀柔的改制,虽有米粮将学生养着,但也不是让他们吃白饭。
荀柔明白了。
不管学律法、学农学、学兵法,都实用,好找工作,就是古文派,也能做文吏,写公文,今文儒志大才疏,被卡升职渠道,只好留在学校混口饭吃,一年一年的,人就越堆越多。
“不能如此下去,这今文儒岂不在太学之中,势力越积越大?”他以指叩案,“必须将这些人分散,尤其是年轻士子,再学得一身腐儒怎好,还浪费国家粮秣。”
本国农耕文化的纯朴浩然正气,就是给这群咬文嚼字的腐儒消磨光的。
想想后来科举可笑的截搭题,两个本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各取一半,硬凑一起,就要做出一篇文章,看着和本朝这今文派,完全一脉相承。
方才当着众人一碗水端平都还不行,非得将这群儒生打散不可。
“……如今,太学还是以百家分科吧?”
“儒、法、道、农、名、阴阳,医家,皆有其传,皇甫老将军虽非兵家传人,却通《尉缭》、《孙子》,唯墨家在秦后失了踪迹,马君虽有才能,却非墨者,其传失矣。”荀悦有些惋惜。
“还是儒家势众吧。”
荀悦微微犹豫一瞬,点头称是。
“我有个办法,现在太学各家贤人也有许多,日后不分诸子百家,也不分学派,只分科!”荀柔想着后世大学建制道
“还请详解。”荀悦困惑皱起眉。
荀柔提了口气,正抬起手要解释,望着离自己五步外的两个堂兄,无奈一笑,“还请二位兄长进前些。”
大兄与文若同坐一席,自是亲密,和他可离得远。
“其实简单,君子六艺么,也并非是儒家才有礼、乐、书、术,阴阳、儒与道,皆习《易》,法家与名家皆学明辩,儒、道皆有乐……各家之艺,并非无关,日后以此分别科类,学生自选,不囿于家门。”
“日后也不称儒生、道士,只有天文生、乐士、礼仪生、律法生,如此无家门之争,学生也可尽心学问。”
荀柔笑道,“就以今日之事论,辩《尚书》文本,日后就是文献学生事,与别的研习礼仪、雅乐诸生,就不相干了。”
蛋黄都给你搅散。
“至于孔文举,可选做文学博士,或礼仪博士,他两科尚可。”
做文学博士,《尚书》两篇,无论真伪,都是古人作文,应当保存,若作礼仪博士,《尚书》研究就和他没关系。
“啊,还有明辩科,却也可以。”活杠精啊。
啧,果然被文若瞪了。
荀柔双手抱臂,往案上一趴,等待大堂兄的决定。
荀悦陷入一时恍惚,为堂弟的手笔震惊,良久才回过神来。
“若有学生不只想习一科?”
“自然好,但需通习一科,方能再择。”
“彧以为可,”荀彧表示赞同,“太学非寻常庠序,乃天下文宗,诸生亦非寻常士子,乃天下美玉,因党争坏之,的确可惜。”
“……嗯,”荀悦也盘起腿来,仔细思索后,觉得可行,当即拍席道,“或可一试,新岁立后,我与诸博士商议,使其各举其才,以为科别。”
别看孔夫子重乐,儒家博士也有五音不全的呢。
“辛苦大兄!”荀柔立即从案上起来。
自己只是动动嘴,大堂兄却要忙了。
“这有什么,”荀悦兴致却很高,“含光这个计策,很精妙呢!若是能行,则澄清天下风气,使贤才各尽其智,而非将光阴空耗于党争,我当努力做成!只可惜,日后渭水盛会就没有了。”
他扼腕道。
“也不必取消,”荀柔立即道,“可允许各科士子,自己举行典礼,或是演奏音乐,或是农学新论,或是讲解律法,或讲解文法,与民同乐,开民之智,亦非与先前辩经一般?”
都有大学了,社团、社会活动统统安排上。
“好好。”荀悦连连点头称许,“正该如此。”
这时,仆役进来询问何时用膳。
荀柔抬头一望窗外,天色竟已暗下来。
“如何?含光、文若,可愿尝尝我这里的饮食?”荀悦一笑,“若嫌弃简陋,就当未听过这一言。”
“岂敢。”荀彧展颜一揖,“彧正当谢兄长赐饭。”
“我也正好奇呢!”荀柔立即道,他这会儿也不觉疲倦了。
“必不令含光失望。”荀悦得意一笑。
“先前有人赠我一支好羊蹄,一直吊在厨中未用,今日就使膳夫细庖去骨,以盘盛来。我再让人将镬釜搬到屋中,以今日厨中所做腊鱼羹盛满,下设一小炉。我们自煮自食,岂不自在?文若、含光,太学中膳夫所作这腊鱼羹,滋味鲜香,非同一般,你们一定要品鉴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