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393)
就不说长远的,眼前还有论功行赏,大封功臣,也不是一件小事,然而……
这段时间,好好的空白期,该整理思路,未雨绸缪,他真的大脑空空,除了吃饭睡觉,天下前途命运啥都没想。
啊,这就回长安了。
啊,假期结束了。
荀柔掐指一算,有三五天没出去见人,于是伸手头上一抹,果然毛糙,再低头一看,中衣七歪八扭,绵氅上全是褶皱。实在糙得简直惨不忍睹。
“快、咳咳、帮我更衣、还有梳头!水、咳、打水来!”
他连忙下榻,脚往履中一塞,站起来,地面冰凉瞬间冻得脚趾痛,睡散的骨架一下子拼接回去,显然有点困难,紧急组装缺乏润滑,上上下下嘎嘣作响,让他差点表情扭曲。
好在这帐内还是有两个服侍者的,翻箱取衣,开匣立镜,取盆倒水……井井有条,速而不乱。
在靠谱侍从们从容节奏下,荀柔大脑终于重新启动。
熟悉的沉重滞涩感,实在令人心情沉静。
他看向捧盆过来的陆议,“你现在去大帐传话,说我有些事务绊脚,稍候便至。”
堂兄毕竟是朝廷尚书令。
若只是太常小吏,他不见无所谓,但尚书令亲至,他还托辞不现身,就显得太跋扈了。
作为刚刚荡平天下,功盖当主,得胜还朝的太尉,在这样敏感时期,太过轻慢表现,会让许多人脆弱神经受到挑战。
想必堂兄表示要来探病,也有这层考量。
荀柔抓着头发,一边对镜梳理,一边头脑运转起来。
……
发鬓梳理得一丝不乱,绛色进贤冠,赤色武官绛袍,脚踏皮靴,腰悬金印,紫绶随步摇曳,款步入主帐的年轻太尉,虽不能称上容光焕发,却也气度威仪。
帐中众人随着赞者唱名,皆起身行礼恭迎。
荀柔一路走到主席,让众人免礼就坐。
见堂兄抬头,便先关切向他望来一眼,荀柔轻轻将头一点示意后,才开口。
“方才恰有些军务,故而来迟,使尚书令久候。稍候开宴,我当先敬一杯,以表歉意,还望见谅。”
“太尉忧勤王室,征战千里,匡扶天下,彧等空居长安,坐看君克定天下,却无一用,已是惭愧,今受天子之命,前来恭候,自当随太尉之意。”荀彧拱手敬言。
“尚书令身在帝侧,匡弼天子,以抚庶事,长少无尤,功勋卓著,向来野绩不越庙堂,尚书令何以如此自谦。”荀柔含笑回道。
他当然也是能说场面话的,况且刚刚正想到论功行赏,这话并不竟是社交辞令,也着实有几分真心。
此时厨下餐筵备齐,一一奉上来,不必不空坐对望尴尬。
荀柔举盏,先谢天子厚爱,再谢尚书令辛苦劳军,三谢众将数年齐心用命。
三盏一过,正是开席。
军中膳食粗简,但朝廷既然来慰劳,当然一并带来上好酒肉优良食材只需简单烹饪,粗糙烹饪反见本味。
荀柔就拿蜜水当酒,撕着肉脯吃,和堂兄平平常常聊了两句后,就与随同来的尚书及太常官吏客套叙言起来。
荀彧肩负劳军使命,也少不得与众将与谋士共饮几盏。
酒过半场,礼仪作足,荀柔唤来侍从给堂兄送掺蜜水的淡酒,自己悄悄先退场。
今天的重点在堂兄,他偷懒一下也没什么。
一出帐,他先对着冷空气打两喷嚏,身后跟随的陆议连忙把绵氅抖开,上前为他披上。
“去问一问,使者宿处可安排妥当?”天气果然冷,荀柔呼出一口白气。
“议才见凉主簿命人在主帐北侧设帐。”
中军主帐本就是营寨内最好的位置,安置使者自然都在左近,陆议一向谨慎留心,恰巧注意到。
“再搬一榻到我帐内,散席后,请尚书令到我帐中来休息。”
行营简陋,如今天气又冷,烧火暖帐一时半刻不够,况且如何安排布置,都不如他的帐内舒适。
荀柔安排过,回帐稍稍洗漱,便又上榻躺平。
“阿弟已歇下?……”沉而迟缓的脚步,慢慢踱进帐内,声音轻柔,“一灯足矣,不必再点……取盆水我在帐外盥洗……
“阿兄?”荀柔睡意朦胧唤了一声。
他原本是想等宴散堂兄回来,哪知居然又睡着了。
“是,”荀彧轻轻应了一声,缓步走近,“可是惊醒含光?十分抱歉。”
荀柔已经醒了,支起上半身,借着灯火,仰首望向一年不见的堂兄。
荀彧容色未变,只比记忆中更加沉静,纵使今日必已大量饮酒,却不见丝毫醉态,神色依旧清明。
“阿兄可要饮些蜜水解酒?”就是没醉,喝多了酒也会难受的。
荀柔向侍从挥手示意,让人将灯火点亮,再端水过来。
“阿弟征战千里,扶危定乱,荡平凶逆,今功业终成矣。”荀彧弯下腰,双手握住他的手,目光温沁沁的,在灯光下晶彩流溢。
“……是,是吧。”荀柔居然一时羞赧起来。
歌功颂德之话,他近来听了不少,可堂兄的夸奖,与那些却是不相同的。
“……天下得以安定,也有兄长功劳。”
“含光,你平定了天下。”荀彧定定凝视他,又轻声说了一遍。
荀柔唇角弯起,笑意渐渐扩大,“与君同袍,与君偕行,与君同庆。”
他知道堂兄醉了,也知道堂兄是真的高兴。
天下恢复和平,万民得以安居。
“阿兄,也休息些时日吧。”他注视的兄长鬓边灯火下微闪的几缕银丝,轻声道。
荀彧望着他许久,才低下头复又低声道,“公达托我转达,请太尉务必留下三千兵卒,随时以供调遣。”
荀柔眼睛微微睁大。
此句之意,他当然明白。
第313章 兄弟夜谈
“含光,要谨慎,千万保全天子。”
有侍从在,荀彧低声了说一句,便不再继续。
荀柔感到紧握着自己的掌心热得发烫,“兄长放心,无论天子如何,弟自当谨慎人臣之道,以大局为重。”
脱口说出这句理所应当的安慰,他却发现自己心中也并不平静。
他当然并不稀罕天子之位,可尚未跌进京城权利旋涡,先却感受到了封建帝制下阶级身份的掣肘。
带给他这种感觉的,竟是自己亲近得堂兄。
“时候不早了,阿兄饮些蜜水驱除酒意,便洗漱休息吧。”荀柔控制住自己莫名的情绪,“阿兄要同我一道回京么?”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弯起唇露出一点微笑,“军营内起得极早,也不知兄长是否能习惯。”
荀彧回以微微一笑,“如此,彧便领教了。”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才缓缓起身,接过奉来的蜜水,站着慢慢将一盏饮尽,然后配合侍从摘下冠带,氅衣,印绶。
荀柔卧回绵褥中,侧身躺着,目视着堂兄更衣盥洗。
这种感觉有点新奇,盖过了先前梗揪的情绪。
这好像还是第一回,堂兄用他的物什,他还在一旁看着堂兄梳洗。
幼时被父亲寄在伯父家,他倒是常受堂兄照顾,用堂兄的东西,还穿过堂兄的旧衣。
有点新鲜,又有点高兴,又有点紧张。
荀柔不由自主想说话,“还是阿兄知我,这一路上,但凡见着人,都会问陆伯言,我可受够他们聒噪了。”
荀彧揭开脸上微凉的葛巾。
他原本侧身避着荀柔方向,背光清洗,此时转身回眸,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彧当初并不赞同含光如此重誓,但确信,阿弟话既已出,必信守承诺。
“于天下,弟诚唯公心,全无私意,彧一直深感敬佩。”
荀柔想笑,又竭力控制住上翘的唇角,“咳,”他克制的轻咳一声,“兄长过誉了。阿兄不知,我从丹阳回来这一路上,着实有几分精彩
历州过郡,百姓喜迎太平,尚还可说,许多太守县令那才是一个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