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108)
背后有点出汗过后的湿凉,待会儿他需要起来,将衣服换掉,否则按照近年来的经验,很容易生病。但躺在床上,全身沉重发麻,就不想动。
天有一点亮,隐隐约约在雨声里仿佛有人声,大概是家中仆从起来了。
待一会儿阿姊大概就会起来了,家中就数阿姊起床最早。
父亲近来起床时辰,似乎也比从前早许多。
荀柔闭眼呼吸,气沉丹田,终于一鼓作气起来。
头重脚轻的失重感,差点让他重新倒回去,好在他也已经习惯,一把抓稳床沿。
重新找回重心,掀起薄衾,缓缓起床,换下浸了汗水的中衣,穿上浅青缝掖,对着铜镜将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最后带上玄色发冠,走出房门。
“先生,你都起来了。”扎髻的少年沿着屋檐下趋步而来,殷勤上前行礼。
荀柔轻轻一点头,下雨就不上课,这个规矩是早定下的,不过冀州这些少年,有些被分配到家中做事,他也是有几个书童的人了。
“父亲可起了?”
隔着雨声,少年只觉得先生的声音低哑发虚,像是要融化在雨中,“主公尚未起来,郎君、女君、小郎君都还没起。先生可要现在盥洗?我去打水来。”
荀柔再次点头,言简意赅,“好。”
洗漱后,时辰还没到,只要点起灯,坐下看一会儿书。
向父亲问早之时,亲哥不免提起他今天起得太早,“我记得,含光小时候常常睡到日上三竿,如今竟天不亮就起来念书,果然长大了。”
荀棐含笑打趣弟弟。
引得荀欷、荀襄也睁大眼睛,好奇的看他。
“我何曾睡到日上三竿,断案可要讲证据。”荀柔抵死不认,看向两个小侄,“阿叔给你们讲过,事不目见耳闻,则不可臆断其有无,你们见过阿叔睡懒觉吗?”
怎么能在小可爱面前,败坏他的形象?
“没有。”荀欷毫不犹豫。
荀襄犹豫的望了一眼亲爹,然后点头,“我也没见过。”
荀柔挑衅的向荀棐抬抬下巴。
荀爽含笑静静看着,也不参与。
“前几天才觉得你长大了,今天又还像童子一样,”荀棐笑道,“啊,还不是童子,阿音都不会这样耍赖,你这样,谁家看得上啊?”
啊?荀柔眨眨眼睛。
没反应过来。
“你如今年纪,也当娶亲了,你在雒阳可认识哪家女郎吗?若是有,可要早些说出。”荀棐道。
娶、娶亲?!
“阿……阿兄,我、我这还太早吧。”荀柔少有的张口结舌起来。
“你自己忘记自己什么年纪?哪里还早?”荀棐惊讶道。
嗯……嗯……他仿佛今年十八了?
不对,十八岁哪里大了,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好吗。
“这个……总之,我暂时不考虑婚事。”荀柔含含糊糊的垂头。
他要是来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爹会不会把他打死?
他表情毫无羞涩之意,显然是真不想成亲,荀棐原本不过是试探加打趣,此时不由得正经起来,“为何?”
为何?
荀柔抿抿唇。
他要怎样教他的孩子?
他能告诉他,这个世界可以和平、安宁、没有战争,
所有人生而平等、没有差别,
正义公正或许会迟到,但一定会来,
他能吗?
他能告诉他,可以相信世间美德验证,可以努力造就生活,可以自由选择爱情,
他能吗?
他能告诉他,不必匍匐在任何人脚下,不必屈服于任何势力,不必担忧灾害疫病侵袭,
他的国家,会保护他,会爱他,
但,他能吗?
他见过那个世界,但不会再见到。
他并不后悔来到这个时间,但如果可以,他想可以少让,哪怕一个小生命,在这里出现,为生存挣扎。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果然不想成亲?”荀爽问道。
荀柔回过神来,望向父亲,抿了抿唇,点点头。
第90章 父亲
“阿弟,你……不会喜欢雒阳哪家,不能聘来的贵女吧?”荀棐如何都想不出,自家弟弟,竟然不想成亲?
“当然不是,”荀柔满腔心绪,被兄长这句冲得七零八落,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他亲弟弟,颍阴万千少女心中第一的夫婿人选?听说雒阳许多贵女也心许他?他竟然不想成亲?
“你想清楚了?”荀爽道。
“是。”荀柔端正的垂眸低头。
细颈低下,眼睑下垂,背脊却挺得笔直,嘴唇抿紧。
荀爽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幼子心性倔强,斩钉截铁说出,必然是想过的。
哪怕他并不知道理由,但他相信,这个理由对于儿子来说,一定很重要。
他不会说,让他再想一想,也不会说,你还小不明白,他知道,幼子一定已经想过,一定想得很明白。
他也相信幼子的品性。
绝非因其他缘故。
他是可以要求、命令。
如果他这样做,他知道,最终儿子一定会妥协,但作为父亲,又如何忍心,逼迫自己的孩子,做他真的不愿做的事。
荀爽眼前闪过两年前,荀柔重病危旦之时的样子。
他的幼子啊,在很小时候,便显露出不同,让他有时候都会忘记儿子的年纪,但那时候躺在榻上,小小一团,轻轻呜咽,分明还是个孩子。
最终,荀爽叹了口气,“也罢,此事容后再议。”
呼
虽然听上去就像死缓,但缓一缓,就有生路了嘛。
荀柔心底长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翘起唇角,露出喜色,偷偷看父亲的表情。
“欢喜了?”荀爽神色不动。
“不敢。”荀柔没想到父亲会同意。
这个决定,完全可以说,离经叛道,他没想到父亲这样开明的答应了。
“我并非同意,”荀爽提醒他,“只是,如今的确并无适合人选。你当明白,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并非出于私意。”
“是。”荀柔非常恭敬的行礼。
他当然早已明白这个时代的规则。
他其实本可以用一些借口,如兄长所说一般,喜欢上不能娶的女郎,或者别的什么理由,先拖下去,但他不想对父亲和兄长撒谎。
他的确不想成亲,不是一时。
荀棐仍然难以置信,回屋拉着夫人一同分析,“家里谁不是到了年纪就成亲,怎么会有不想成亲这样的想法?”
张芸看着与常日不同,分外幼稚执着的夫君,忍不住掩唇微笑,笑过也认真陪他分析,“小叔心性单纯,小小年纪就参与族中事务,还要教学生,平时也没有人对他说这些,大抵未曾想过成亲之事吧。”
他弟果然被教得太好了?不懂男女之事?
荀棐眉毛拧起,然后点头,“说得有道理。”
……
朝食过后,荀柔回屋。
虽然今日不必授课,但也并非就可以休息。
案上放着昨日荀攸从雒阳的来信,他今天要写回信给他。
书童在一旁关注他的行动,立即伶俐得上前研墨。
沉香木砚中注了水,墨条点入,缓缓研开。
荀柔望着信,继续沉思。
刘宏竟果然由于腾不出手收拾冀州乱像,又或者也是嫌麻烦,将波连封了平难中郎将,直接将太行山分给他管了。
在此时,将军是不常置的官位。
一般分两种,一种如张温所封车骑将军,曹操的梦中情职征西将军,这是万石、二千石官职,而另一种,就是杂号将军,如张飞等人曾经得的,这就是一个尊称统称,并不是官职,本身职位低,甚至没有明确带兵数量,带一千人可以称将军,带五百人也可以称将军。
都是战时临时受封,打完仗,就会取消。
而常置武官是两种,校尉和中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