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386)
徐州在扬州正北,是隔着长江的好邻居,放个曹老板在那边蹲着,荀柔如何能安心用兵。
这才干脆大方摆明,邀他加入。
毕竟,那是一位用兵专家,又兵强马壮,不主动请来帮忙,难道放他闲着生事?
正好,江淮一带,地势复杂,山水交横,比起大规模野战,也更适合多兵团出击。
除了连接江北淮南的九江郡,以弯曲如龙的长江,以及支流赣水为界,所圈出的丹阳、豫章、会稽、吴郡四郡,是袁术核心领地。
即是所谓江东。
从地图上看,这块位于雄鸡肚子的地区,肉头厚实肥硕,像个熟透的芒果,十分诱人,而绵延的边线,虽有长江天堑,但毕竟那么长,看上去突破点并不少。
然而,若以单兵深入,粮草运送线路,是极容易被敌人借地势切断。
从政治人心看,眼下形势,江东各地,除非袁术嫡系占据的关隘,对其忠诚度自然有限,大概率不会与朝廷军队死磕,若能从各薄弱部位突破,逐渐向内侵蚀,缩小包围,显然是更安全的做法。
当然,从己方看,将孙坚的南方军团和曹孟德的北方铁骑凑一堆……他哪有那么想不开?
既然是团结协作,彼此就必须有个态度,不能袭击友军,不能使绊子,不能只顾自己进度,要相互支持,定下的作战计划,更不能够私自更改。
作为太尉,以及这场战役总指挥,第一次战前协商会议上,荀柔未照惯例让众人讨论,而是直接开讲。
先是从水文地理、粮草供给、政治因素种种方面,阐明他分兵出击,围歼袁术的战略思路,接着话题一转,便来到统战纪律。
“昔日酸枣会盟之败,袁本初虽怀异志,但其时,诸侯讨董之心却并非作假,事不成者,盖心不齐,各相防备,不能尽力。”
“今日,天下战事渐熄,唯东南百姓尤患离厄,我等集聚于此,讨伐贼逆,解救黎民,澄清宇内,乃机缘之所至。”
“万望诸君,同心同德,相忍为国,以大局为重,共兴汉室,共成此不世之功业!”
荀柔立于舆图之前,将淡青广袖一挥,环顾众人,扬声问:“诸君以为如何?”
方才听着分散围歼袁术,连连点头的孙、曹二人,此时却都各自默立不语。
沉默自然也算一种表态,但统战的关键,非只统一意见,更重要的是统一思想。
默认,对荀柔来说,是不够的。
他看向两人,由于南方消息尚未通畅,有些事是到了柴桑他才得知的。
他原本担心的吴郡几大士族,如今已然不成问题。
来自孙坚官方解释是:吴郡陆氏、张氏、朱氏,心向朝廷,欲在吴郡举事反袁,被袁术所害,陆氏、朱氏在吴郡的族人被灭,顾氏、张氏皆被囚。
荀柔听完后却只觉得,如今袁术身边犹有高人呐。
先稳压地头蛇一招,按下治下反叛,之后处置,也干脆明了。
陆氏为孙坚使者,朱氏追随孙坚南征北战,这两家是孙家拥趸,既已反叛,当然不能留着生乱。
张氏、顾氏虽与之同盟,却历为朝官,习儒学,尚文教,门生故旧遍布州郡,又不曾染指兵权,既已事败,对他们客气些,也能安抚郡中情绪。
恩威并用,不外如是。
四家举事,在朝廷大军抵达之前,所包含的站队之意,已随着失败结果随了东流水,而孙坚在江东的势力,也在这次不成功的反叛后,大幅度削弱。
如此,让进取心切的孙文台开口表态,似乎更容易,然而
荀柔望向捋须做沉思状的曹操。
北方人中矮个子的曹孟德,杂在此处一众南方人中,便不明显了,他穿一身枣红色直裾单衣,腰玉带、戴金丝小冠,比起去年见面,明显添了皱纹显出年纪,腰围脸庞也宽圆不少,然气势却非寻常人能比。
“孟德兄忘记昔日酸枣会盟了么?”荀柔淡淡一笑,“我却还记得当年之孟德兄。”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雒阳”
曹操抬起头,神色微动。
荀柔浅浅一笑,将手负于身后,缓缓在帐前跺步,继续吟来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力使人争,嗣还自相戕……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啊,孟德兄!”
他脚步一定,回转身来。
果然是流传千载的好诗,辞简意深,就是荀柔此时自己诵来,也心意戚戚难平,更不提满帐文武皆默。
他将目光轻轻落在曹操神情感怀的面容上,“至孟德兄寄来《蒿里行》于我,已过五载,兄由记昔年之叹否?”
在年轻太尉温温切切的目光之中,曹操忽然陡生一种尘埃落定的怅然与欣慰。
“……太尉之心,操已明白,敢不共申大义?”他抬起双臂,紧紧抱拳,弯腰高声道,“愿奉驾驱使,随太尉荡平凶逆,还天下太平。”
“太尉之言,令某茅塞顿开,岂敢有异议?”孙坚虽落后一步,态度更加恭敬,“但请下令,某愿为先锋,铲除袁逆,蹈死不辞!”
思想工作先到位,接下来战略部署的讨论,依旧充满争吵。
统一战线下,粮草、兵械、路线……样样都要讨论。
江淮之间,九江郡依旧还在袁术手中。
驻守是袁术大将纪灵,这一地的复杂,只需一个地名就足以让人明白合肥。
三国历史上,魏、吴两家,围绕合肥之战,足可单写出一部书。
九江左右,庐江郡、广陵郡如今虽已进军,但袁术任命的庐江太守刘勋,还带着残兵,在庐江郡博安一带,打游击战,使孙坚始终不能完全控制淮水上游。
而袁术广陵都尉刘偕虽已然被曹操打爆,但其时日短,境内宗贼、渠帅、海匪之流,也尚未清扫干净。
曹孟德的意思是,留水军力量最强的孙坚牵制九江的纪灵,孙文台不同意,认为应当曹操在北牵制九江,广陵与九江之间并无水险,曹兵完全可与纪灵在陆上野战。
再往南,翻越长江,就是富饶昌盛的丹阳、吴郡,丹阳兵之精悍,天下闻名,此地由袁术亲自坐镇,丹阳东侧吴郡,则是袁术大将军张勋。
曹操认为自家可以从丹徒直下吴郡,孙坚坚决认为不可,以为此处海口宽阔,根本曹军根本不可能渡得了江。
再往南,在赣江之东,是广阔的豫章和会稽。
豫章太守是袁术女婿黄猗,会稽太守则是袁术长子袁耀,这两地豫章多川流,会稽多山岭,都是打游击的好地。
孙坚主张,应当由他与荆州水师并力先拿下彭泽,再由一支水师扫荡江面,曹操却认为完全不必如此麻烦,从长江水缓处搭浮桥急渡就是,不行就从赣水上寻细支渡过也完全可以。
荀柔自忖水军外行,在陆上未必胜得曹孟德,便不似一开始大包大揽,默不作声听几方大将、谋士吵作一团,只在某一方私心太过分时,才站出来断一断。
这一吵就是三天。
“阿音,方才来过?”
这一日又吵到日头偏西,各军将校才各自散去。
荀柔回帐小憩片刻,醒来就听到回报。
“是,属下原想请荀将军入内稍候,没想到将军,却自回去了。”这一日守职亲卫队长解释道。
“长进了。”知道有些事情,得自己想明白。
荀柔接过侍从递来的温盏,抿了一口,还是南方香草那股煞人香味。
不过,见识了郭奉孝上吐下泻的惨状,他还是坚定将一碗芳香辟秽的药水全灌下去了。
“给奉孝送一壶过去。”郭嘉也就是体弱加水土不服,但曹操营中配置的医工,自然不如他随身都是医圣和神医亲徒这种级别。
“前两日让收的银丹草也该差不多够数,你传令给贾祭酒,让分配各营,让给士卒,嗯,还有马匹嚼食,以避瘟疫。”
侍从领命而去,荀柔倚在榻上出神。
孙坚与曹操过去素无交集,想要两人亲密无间,那是谁都做不到的,但吵架么,激烈情绪碰撞,有利于迅速增进了解,增加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