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112)
“多谢大人。”
“……无。”
荀欷奋笔疾书,毛笔落在竹简上,几乎飞出残影。
“好了,下一个案子。”
与他对坐,另一个少年,将将停笔,将前面一件案子写明,就听道荀柔开口,连忙换了一件新竹简展开,舔笔恭候。
从天亮到夕阳西下。
纵使荀柔尽量简短说话,也累得无力,挥手表示,今天先到这里。
“吧嗒”
荀欷原向将手中笔轻轻搁下,哪知手指却不听使唤,一松就拿不稳,让笔滚落书案。
不过这一声却不是他。
荀欷回头,却见那位同窗手悬半空,半握做捻笔之势,只是笔,却也落在桌上了。
他二人虽然都同叔父学习,对方却非荀家人,平日也不在一组,并不相熟,只是在同学之中,书法略嘉,被叔父点名来写文书。
如今二人周围堆满竹简,都手僵臂酸,以至于毛笔跌落,荀欷忍不住与之相视一笑,心里不由升起亲近之感。
“辛苦你们了。”荀柔坐在上首,围观两人美好的革命情谊产生,微微一笑。
“叔父才是。”“先生辛苦。”荀欷二人连忙道。
若未经历,他们岂知,原来一县之中,有这么多政务,千头万绪。
此处又官吏不足,许多事务无司职之人,全无记录,亦无规程。
“叔父。”荀铮一身灰尘,身后跟着几个同窗,也各个满面尘灰,一人抱着一卷竹简进来。
“不用拜礼,坐下说,兵库都计数完毕?”
“是。”荀铮犹豫了一下,实在疲惫难当,最终原地跪坐下来,长揖一礼道,“库中之物当有折损,如今有箭矢十万二千余,二石硬弓两千张,百炼……”
“不急,待平难将军等人归来再说。”荀柔对他们一笑,“你们也辛苦了。”
荀铮虽然疲惫,但眼神明亮,“此处账目实在杂乱,多有错漏,但大抵并未亏少,县中之群吏虽能力不足,却都还算清廉。”
荀柔含笑点头,扶着案起身。
在荀铮背后,波连大步流星跨进府门,对荀柔拱手拜礼,“辛苦公子。”
他身后尚跟着数人,如今对这年轻貌美的公子,已无人不服气。
荀柔欠身颔首,“你若是愿留在府中共事,这些事务,便用不得这许多时间。”
波连表情一僵,“也是公子说的,天寒将雪,需先做准备,我这几日带人在县中各处检查,尤其是孤贫之家,以免房屋被冬雪压塌,实在没有时间这几日,辛苦公子。”
他连连作揖。
一想到每天成堆的竹简,就整个头皮发麻。
他们如今现在任职的官吏,是按荀柔先前所论,由众人推举,不识字的占多。
公子先前构建的官府各司衙很齐备,但大家实在做不到那么细致,更无法留下文档记录。
波连自己知道都是一团乱,所以更不想碰。
“今日有人在山上猎得一只獐子,”波连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库中有中山国王家送来的美酒,公子可愿与我等一醉方休?”
他话音才落,便听见外面急促的马蹄声,不片刻就有一壮士疾步入门来。
“大事不好了,天子征发我们去幽州打仗!大帅接到消息,不知该如何是好,让大家一同去商议对策。”
第93章 草屋议事
诏书写得简单,大抵就是张举、张纯乌桓人在幽州造反称帝,命平难将军、平难中郎将帅众,从辽东长史公孙瓒讨逆。
至于旁的,钱粮车马,兵器补给,升官发财,啥都没说。
荀柔捏着诏书,怀疑刘宏就是在骗傻子,至于被骗之人是不是傻,会不会上当,他也就那么一试,反正……朝廷也没别的兵可派了。
这个屹立东方的东汉王朝,终于走向失控,无可挽回向着崩溃的失控。
他望着诏书上鲜红的印章,刘宏如今,仍然还能一如当初,高高在上,自以为悠闲自得的掌控一切吗?
“这大冬天的,幽州比咱这更冷,还打什么仗啊?”
“能打的都走了,谁看家啊,现在土匪那么多。”
“哪去打仗哦,好不容易过两年安生日子。”
各位县长七嘴八舌,都两个字“不行”。
他们都是此地百姓推举出,也都是老实人,让他们带头下田,帮孤寡劳作,送个温暖啥的,没二话说,但说起打仗,那就是不要,不要。
“大丈夫行事,当为国效力,岂能畏难。”
“说不定还能再封几个官当当。”
说这话的两人,则负责山上部队的小帅,都很豪气,大冷天穿着布衫,看上去就彪形体壮,单衣下绷出两膀腱子肉来。
这世上,安于温饱,苟命求安是大多数。
但同样,任何时候都不缺雄心勃勃之辈,向往着光荣、义气、鲜血、功勋,对着广阔世界跃跃欲试,要在历史之中留下一脚。
荀柔很早提醒波才,将愿意横刀跃马的狂徒和想要安稳度日之百姓分开。
今日议会争执,正是应此而来。
吵嚷了一刻钟也没结果,张牛角眉头皱紧,难以决断,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波连。
波连也是满脸茫然。
“要是不打,天子会将大帅的将军收去吗?”这是角度别出一格的狗头军师。
屋中于是一静,众人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荀柔。
“公子,”张牛角转过头来,眼角皱纹聚拢,露出一个恭敬恳切的表情,“不知公子以为,我们该不该去啊?”
荀柔抬眸,看了他一眼。
张牛角实在是个容貌朴实,气质朴实的老猎人,不过他第一次见对方的时候,还是惊了一跳。
毕竟谁曾经在梦里看到陌生人被穿心,然后又见到真人,发现对方真实存在,都会觉得惊悚。
他扫过众人。
这些日子常打交道的各位县令,看过来的神色都很诚恳,带兵的两个小帅,却露出些许不以为意的轻视。
“诸君可知,如今幽州作乱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还用说,刚才都说明了嘛,就是二张张纯、张举。”名叫罗季的小帅道。
荀柔摇摇头,“这二人看似为首领,其率下却并无汉人军队,而是辽东乌桓人。即使这二人为官时,乌桓人仍然要么随匈奴人,要么随鲜卑人,寇我国之边境,诸君以为,乌桓人会听从此二人命令吗?”
无论是叫嚣着要报国恩的小帅,还是求稳的县令们,都露出愤怒之色。
两汉之时,人民血性沸腾,许多人听着“虽远必诛”、“燕山石勒”长大,听到连年劫掠的北方少数民族,就情绪高涨。
“乌桓人性格凶悍,好勇斗狠,如今与其说二张与之勾连,不如说其族借二张汉族之名,对中原心怀不轨。”
鲜卑、匈奴、乌桓,没有一个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毫无野心。
听说这道诏书之时,荀柔头脑中瞬间浮现出四个字“五胡乱华”。
那是整个历史上的至暗时刻。
固然,到一百年后的五胡乱华,乌桓族不复存在,已经成为历史,但其族却深深渗入其中乌桓本是鲜卑同族,由春秋战国之时的东胡,一分为二,不过几百年分开,其语言甚至都同鲜卑没有分别。
曹操在柳城大败乌桓,其后,乌桓一部分内迁中原,一部分融入鲜卑,一部分融入匈奴,而后二者,尤其是鲜卑,正是五胡乱华的主角。
学者称那一时段为中原陆沉。
荀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中原大势,分分合合,王朝替换,如浮云遥过,但这段被铁蹄践踏的屈辱历史,却始终铭记。
屋中众人相互对视。
只是叛乱不太想出征的人,此时也变了神色。
“与二张联合之人,是乌桓首领丘力居,其族人称之为乌丸大人,那才是乌桓真正的首领。”
荀柔不记得历史上二张的结局,想来不会是什么善终,毕竟后来和袁绍联姻结盟,又被曹操击破的只有乌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