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香草门庭(278)
董卓也并不愚蠢,若没有这一点真心,他在雒阳时日子不会那样好过,也不能积累力量,最后也不可能有刺董的机会。
他与董卓分道扬镳,公心掺杂着私心。
荀柔不能一点都不后悔,但他对天子、对汉室,的确并无敬畏,也并无忠诚,这点,何颙大概看出来了。
公达之意,他也明白,是想让他借机与何颙和解。
何伯求性情爽朗,年轻时曾参与救助党人,在士林中颇有声望,与朝中几位倾向中立的老臣也关系颇佳,若是能再联络起来,自然有好处。
荀柔只是……不敢去见,也不太想去见。
何颙是理想主义者,只是他们的理想不同。
要说服何颙其实也不难,给他摆明道理,让他知道这样做,对国家对天子的好处,对方即使不赞同他,也会帮忙牵线搭桥。
就是,再想如幼时得这位长辈的好脸色和赞赏,是再不能。
“明天,我请文若陪我同去,如何?”
既然说开,荀柔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只是言语间,难免还有些被迫的不快。
荀攸垂眸静立,见好就收,当即告辞。
荀柔岂会真的同他置气,“白马寺食物简陋,我就不留你了,既然出宫,你也能回家一趟。”
御史台宫中守值,五日沐休才能归家,不过这会儿都出宫了,明日再回去也没什么。
不过这话,要是换作堂兄荀文若,他可不敢说。
“谢小叔父成全。”荀攸果然上道。
…
“阿姊,毕竟期年已过,寺中生活也着实不便,不如搬回家住吧。”荀柔祭过父亲,准备回太尉府,临走之前还不死心,想再劝一劝姐姐。
“勿复多言,我自有主张。”荀采抽回手,垂头整理袖口。
荀柔抿了抿唇。
他明白,正因他不能守孝,阿姊才要越显苛求,以示家中子弟尊奉孝道,他只是为国尽忠不得两全。
可这些许名声并没有姐姐重要,白马寺烟火缭绕,此时僧人的习惯规矩性情都古怪,在此安全也不无法保证。
“阿姊,”他放轻声音,示意一眼荀采身后跟随的小夫妻,“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阿稷考虑嘛。”
新婚夫妻,住在这种地方,很不利于和谐啊。
“阿稷自可以出入,并非我禁他于此。”荀采神色严肃,“他年已弱冠,大丈夫重在功业,你为叔父,怎不关切大事,只在小事纠缠。”
荀柔微微一愣,看向比往日沉默许多的小侄。
“叔父,可还有什么嘱咐?”荀欷上前来,恭敬问道。
…啊,是听到了。
虽则如此,他却不能改变主意。
“…静心学业,多往太学向诸位博士请教,待明岁孝期过后再论。”
“唯。”荀欷恭敬应答,低下头,难掩神情失落。
荀柔摇头,阿稷这样的性情,他又怎能让他主政徐州?
他并不安慰荀欷,只叮嘱道,“我后日出京,家中诸事,你多上心,不要让你阿姑再操劳。”
“…唯。”
…
有堂兄荀文若同行,荀柔好歹让何颙答应。
“我可以帮忙,只是卢公年近七旬,未必能答应。”
只是虽答应,何颙却并没将话说满。
他已不是当年蓑衣草鞋杖行天下的豪侠,头发已全白了,皮肤苍老下垂,只神色间依稀可见当年的明朗。
望着眼前诚心下气的青年,他神色复杂,心中犹疑,不知自己是否做对。
“还请先生用心一试。”
荀柔沉吟片刻,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徐州之势,当中原之望,徐州若定,华、夏则平,天下势定矣,故非其人,则不可得,还请先生,千万念此。”荀彧亦恳切道。
“……好罢。”何颙望着荀氏兄弟二人,终究还是点点头。
“我明日就要出京,卢公处还请文若同伯求先生,代我陈说。”荀柔又道。
他自已同荀彧说过,此时这句话当是说给何颙的。
“出京?”何颙微露诧异。
“如今蝗灾蔓延,我岂能端坐城中,太学中农家陈公献策捕杀,我将亲随往见其效。”
何颙一愣,神色更见复杂,他张张口,最终也不知该说什么,“太尉辛苦。”
“应当的。”荀柔欠身。
望着眼前神形恭谦的年轻太尉,何颙竟不知再如何说话。
荀柔是有意的,何伯求先生是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他明日就要离京,自然希望何颙能更尽心一些。
“含光日后…必能安定天下,惜我老矣,不得见矣。”何颙叹息道。
荀柔温温一笑,“听说,先生也曾这般评说曹孟德?”
何颙摇摇头,“曹君…做不到太尉这般地步。”
“如此,我何敢负先生信重。”荀柔含笑拱手一礼。
假装不知何颙言中深意。
离开何家,荀氏兄弟二人同乘马车,荀彧目光沉沉,“含光何不解释?”
“清者自清,何必解释。”荀柔神色从容,理了理佩玉的垂绦,“兄长放心,我不是王莽”
“我并未怀疑。”荀彧微蹙道,“只是你既知长安种种谣言,对渤海王多少该委婉些。”
“阿兄,我明朝就要出京了。”荀柔语气间带了一点委曲。
不让刘协入少府,还将人支向太学,他知道是有些不客气,所以就不解释了。
荀彧抿住唇,心中自省是否被长安流言影响。
“文若,放心吧,我并未忘记初心。”荀柔覆住堂兄的手。
他的理想,从没变过。
荀彧凝眸回望,缓缓点头。
第226章 除彼蝗蜮
回京之后第七日,荀柔车驾离京。
离京之前,就这几日上书降薪留职的浪潮,提交了意见。
万石上公有掌政大权,对蝗灾有失察之责,降三等是应该,
往下二千石,是国朝重臣,不能救百姓以免灾祸,降二等,当反思,
再下千石,主掌一方一部,不够百姓疾苦,降薪一等,引以为戒。
再下各级吏员,则明确责任,但当积极配合蝗灾救治,完成相关任务,不得推诿怠慢,若有延误,以失职入罪。
此论,固然体现他权重则责重的观点,但也是他早就准备好,叫停风潮的。
东汉官吏薪俸,差距越往上走越大。
作为万石的上公,他本人一个月有三百五十斛,而一个月二石粮就能养活一个健壮的士兵,也就是说,他一人的工资收入,可以养活一百七十五人。
往下一级的二千石有三等(中二千,二千,比二千),收入大概是他的三分之一,再往下的千石有二等(千石,比千石)是他的四分之一……到吏员基数较大的四百石吏,就只有四十斛,差不多是九分之一了。
而百石小吏,月奉十六斛,实在只够养家糊口。
而他一个人,月奉降三等到百斛,就节约出六个四百石,或十六个百石的俸禄。
千石以下,没有主官,吏从责任低,他也不是要大家一起挨饿,也不准备自毁人心,到此打住,是合适的选择。
“嘶”
荀柔掰起一块干结的土块,忍不住抽了口气。
土面上啃得残破的庄稼与飘飞的虫群已是触目惊心,掩在土块下面,让人密集恐惧发作的白色虫卵,更是让人头皮发麻。
田埂边跪地祈求的百姓神色惶惶,提着草篮的妇孺神色凄苦的勾着腰翻捡,赤日下拖着犁翻地的农夫还在咬牙坚持。
这些年,关中土地以种麦、粟与豆菽为主,其中宿麦冬种夏收,豆种春夏两季,粟则为春种秋收。
而这一回,由于麦成熟正在五六月间,蝗虫纵肆虐,抢先受割还能收上三五斗,豆与粟,却都被糟蹋了。
豆菽虽能作二轮,但单次产量很低,这时候蝗灾,春种收不得,夏种又种不得,实在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