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80)
“结果,与其说卖题,不如说是卖答卷。”顾憬双瞳幽深,在夜色里更是幽魅,“卖题人正是吴教谕,他不肯给题,只出一份答卷,且心思极大,还妄想将一份答卷,卖与两人。”
“可当我得知,另一个买家是徐闻时,就更心动了。”
他望向被堵了嘴的徐闻,阴森地笑了,“他定下二十名开外的名次,剩下的前二十,价格贵上一倍不说,还须得知县亲批,风险也大上一倍,我还是毫不犹豫买下。”
“一度,我是想拉他同归于尽的。”顾憬声音平静,慢慢俯首跪地,以额贴地,“可考题一发,我还是怕死,故而并未取出小抄。这次县考,全凭学生所学作答,还请诸位大人念在我悬崖勒马,从轻发落。”
被皂吏严加控制的徐闻,有口不能言,几乎绝眦。
“所以大侄儿,你还不从实交代?”到此,逼出顾云斐实话也就不难了。
双璧之一灰头土脸,落败公鸡般,招了最后那点羞于启齿的真相。
“我同你对赌要争高下,可族学里两次三番败与你手,家中老奴便擅作主张,替我行卷,特意选了几篇得过李天青夫子首肯的旧作,送给方大人……”
“可我并没有见到这一篇,若是有,那本官必然要避嫌。”
方灼芝一脸沉肃,甚至开始回忆他到底读过哪些。
汪铭简直想敲开他榆木脑袋帮他开窍!显然吴平早就偷偷拿走了!
“还不快速速去往吴平家中,搜拿要证!”
教谕辩无可辩,面如死灰。
谢昭见他神色有异,来不及上前,就见他嘴角溢出乌血,已是服毒身亡。
一场大戏,虎头蛇尾就此落幕。
但顾悄知道,吴平并非畏罪自杀,而是为他身后人,甘愿永远地闭嘴。
第066章
在场都是良民, 包括顾劳斯,乍见死人,鸡飞狗跳。
这时有个锦衣卫大佬镇场子, 效果果然不同。
都不见他如何吩咐, 就有两个黑衣护卫进来清场子。
二人迅速验过尸体, 确认气绝利落拖走, 甚至连地上污血都顺手收拾干净。
怀中一掏, 就是抹布,这职业素养,非常可以。
罪首已死, 剩下的就是从犯处置。
大宁自太.祖起, 向来对科举舞弊零容忍。神宗元初江南舞弊案, 处罚之重, 牵连之广,场中老家伙依然历历在目。
汪铭沉吟片刻, 冷冷道,“这事若发生在江南贡院,本场作废, 行贿二人免不了一死,老夫监察、方灼芝主考,都得就地革职查办,至于行卷人,起码也是个永不录用。”
可这是休宁, 县考。
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顾悄叹了口气,再不肖, 也都是顾家人。
顾劳斯拖着沉重的身体,拱手于地, 屈膝伏首,稽留不起。
入乡随俗,当跪则跪。
“涉案三人,徐氏虽在顾氏进学,但非我同姓,悄不敢妄言。
但顾憬、顾云斐,此次县考,糊涂轻率,将家国大事视同儿戏,以泄对赌、报复之私愤,行止不端,终叫歹人钻空利用了去,实在是……罪有应得。”
顾憬早有所料,只维持着伏地的姿势,动也不动。
倒是顾云斐,疏忽抬头,瞪着顾悄背影,有被这撇清干系的落井下石狠狠伤到。
显然这俩笨蛋,都不长脑子,不懂顾劳斯的苦心。
他看似认错态度良好,可三言两语,却将行贿舞弊偷换概念,变成小年轻不懂事瞎搞。
随后,他话锋一转,“可事已至此,悄私以为,断不能因一人一事延误一县大业,更不能教其他学子无辜牵连,多年苦学付诸东流。”
这话倒是引起其他考生共鸣。
他们不少人,都是休宁偏远乡村的苦读人,学到现在、考这一场,并不轻易。重考对他们,伤害一样大。
“既是顾氏治家不严,子侄罔己殆人,顾氏便难辞其咎!今日,顾氏愿以微薄之力独担所有恶果,就请大人褫夺悄的案首,连同所有顾氏族学录中子弟,悉数除名,以还其他学子公道!”
此言一出,不止考生,连方灼芝都惊了。
顾氏两个小子,更是没想到,顾悄会牺牲自己保他们。
顾憬向来心如止水,这时也怔怔抬头,满眼意外。
汪铭却十分嘉赏地捻须点头,这小炮仗也不只会怼人点火,必要时亦能战术性示弱,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得倒也妙,既收服了人心,也叫他能够顺茬接话,借坡下驴。
天色不早,也是时候回去睡觉了。
老大人眯了眯眼,开口却是一通罪己,“舞弊一事,水落石出。虽未酿成大祸,但我与县大人最该自省。老夫行府台新政不力,叫小人乘间抵隙;方大人识人不清、姑息养奸,各自罚俸半年,容后报府台大人再判。”
“至于尔等,受贿人已经伏诛,行贿人徐闻知法犯法,事发后不知悔改,鼓动他人、诬陷诽谤,兴妖作乱,罪加一等……”
“数罪并罚,当以流刑充军,念在初犯,就留戍新安卫吧。”
一直不曾开口的谢昭,淡淡插了一句。
这罚是从重,可新安非苦寒之地,也能说就轻。
汪铭一时盘算不出这位打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至于其他人,虽各有过错,但纠察真凶亦有功劳,休宁到底惜才,我与方知县决意,从轻发落。”
“考生顾憬行贿证据确凿,念其初犯,及时醒悟,并无抄袭之实,遂取缔此次成绩,以示惩戒。考前行卷,大宁并无令止,顾云斐撞卷乃无心之失,但应试文章不足以服众,便也划去名次,明年再考。查任被奸人煽动,但揭发有功,今以杖责小惩,日后当正心慎行。”
“至于顾氏其他人,既是攀咬牵连,实属无妄之灾,本不应判罚,但顾氏大宗,出此纰漏,令休宁蒙羞,责无旁贷!是以夺顾悄案首,顾影朝、原疏、黄五诸人悉数不定等次,取中察看,四月府试,诸位若不能替休宁争光,便一并取消所有成绩。”
一心低调准备府学摸鱼的顾悄两眼一黑:???
几个意思,这是要逼我小三元连中?
这等赏罚分明的处置,令考生无话可说。
即便少许人对几个纨绔实力存疑,但四月府试一样见真章,届时还能白嫖一场大戏,倒也再无异议。
外头已是月上中天。
汪铭如释重负,麻溜地润了,只有方灼芝,仍不开窍,止住谢顾二人,摸头讪笑,“顾家小子,老夫还有一惑想请教,你是如何知晓,前二十里还有一份怀藏的?”
不得不说,老疙瘩问出了小疙瘩们的心声。
还有些稀稀拉拉没走的考生,连着顾家一挂傻小子,都竖起耳朵。
顾悄看了眼顾憬,一锅疙瘩汤里,大概只有这一个发育出了脑子。
顾憬心领神会,垂下眼老实给堂弟当起新晋嘴替。
“琰之能确定前二十还有人夹带,是因为徐闻攀咬中,露了线索。”
方灼芝嗯嗯点头,考生们如有所悟。
“吴平泄题如果为财,就该卖题,而不是卖答案。既然如此麻烦出答案,还一售多人,显然是想以雷同卷,坏此次县考。而他想针对的,应是顾云斐。
可顾云斐用不用旧作,他也没十足把握,所以又拿我和徐闻两人,以防万一。若顾云斐用了旧卷,按约定我也会提前交卷,两份卷子一同过知县眼,必将直接闹开,知县判不判都要下水,他也有时间销毁证物;若顾云斐不用旧题,那他就撺掇他人,借由头闹开,抓出徐闻和我的雷同卷,一样可以达成目的。”
说着,他笑了笑,“可偏偏是我没用那份答案。递卷上去,知县批我留中,徐闻却因破题下成落榜,他不服,撺掇查任挑事。结果反被吴平抓住机会,错有错招地抖出自己的卷子,害了自己。”
人群里,黄五摇头叹气,“如此说来,那徐闻若是聪明些,原是有机会逃过一劫的。”
顾悄摇了摇头,心道这群笨蛋当真是学而不思,罔得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