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133)
残酒撒上炭炉, “兹”得一声青焰暴涨。
瓷器落地,唯余哗啦脆响。
李长青愣了愣,这才缓缓笑开。
“再怎么说, 我也是二品大员, 还不至于畏罪自杀。”
显然, 他熟知这条暗线的惯常操作。
“我从的, 一直都是承大统的真龙。
弘景三年,哦不, 现在应该叫大历元年,我与顾准那老匹夫同榜高中。三十六年来,我虽事事比不过他, 但有一件事我始终自傲——
高宗是我伯乐,纵使位卑,我也不曾有过二心,一生只为他奔袭。”
“能中榜眼,我岂会真的无才?
权力倾轧, 我始终退避,不过藏拙以自保罢了。
唯唯诺诺这么多年, 我只为找出当年真相。
高宗暴毙,虽对外宣称突染恶疾, 但大理寺卿秦大人已经查出是中毒之兆。
奈何铁证如山,神宗即位后不仅视而不见,还包庇涉案之人毁灭证据、诛杀忠良,这令我不得不怀疑,下毒之人,就是我们这位心狠手辣的陛下。”
“咳咳咳……”一连串咳嗽,简直要命。
不止吴遇,连苏训脸色都精彩起来。
这届皇帝谋害上届皇帝,这种事是尔等屁民可以随便听的吗???
“高宗与神宗一母同胞,又是得旨承袭,无人疑他弑君。我以为这真相,只能留待下一任君王昭雪,没想到还是有人发现不对。
神宗一脉,名不正言不顺,这等谋逆大罪,也是时候清算了。”
“所以你就能罔顾师生情谊,参与毒杀太子?”
听到此处,苏训愤愤拍桌,“何其荒谬?!”
“荒不荒谬我不知,”李长青敛目。
“我只知道,当年神宗胁迫高宗,在怀仁太子和真相之间艰难抉择,事后他又毁约背信,不仅斩杀怀仁太子一脉,还将所有顾命大臣以谋逆罪诛十族……
如今只是叫他效仿高宗,在明孝太子和真相里也做一次选择。正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那时高宗垂危,能为保怀仁太子,放弃追查投毒真凶;今日明孝太子命在旦夕,能不能活就看神宗在保自己和保太子之间,如何选择了。”
语罢,他沉默片刻才问,“太子毒发已有两年,牵连甚广,还波及数个皇子,苏大人你以为,这案子为何查得如此缓慢?”
因为暗处之人在复刻高宗中毒案,神宗不敢深查。苏训掌心攥出血痕,心中有了最坏的猜想。
“想来你心中亦有答案。”
李长青长叹一声,“今日你看明孝太子无辜,那当年的怀仁太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缓慢而沉重地摘下拇指的帝王绿扳指,推到苏训跟前。
“老朽一生,并不曾正经教过弟子,明孝……只是蒙他庇佑,苟安一时,万不敢称师生。这枚扳指,罪臣当不得,还请大人有机会代我物归原主。”
苏训才不买他的账,他扯起李长青衣襟,“老匹夫,说!你的同伙是谁?”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李长青嗓音喑哑,撩开眼皮,缓缓说出今晚最后一句话。
“我的同伙,正是烧也烧不尽的先皇遗党。”
此后,无论苏训如何威逼利诱,他再不吐一字。
正当苏训想要将人带回去逼供时,锦衣卫突然破门而入,抢先一步。
苏训老大不高兴,“这人理应交由太子明孝卫缉拿,林大人何故僭越?”
林茵连个眼神都欠奉,大手一挥,锦衣卫越过苏训拎起李长青就走。
没办法,特殊时期,锦衣卫就是这么豪横。
苏训气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吴遇这才施施然出来打圆场,可话里话外都是得瑟,“南直隶各州府都曾接到陛下密令,配合锦衣卫缉拿太子案要犯,想来陛下要人,也是为了太子,苏大人宽心。至于太子案进展,苏大人想要知道,其实也不难。”
一心想要找回场子的吴书记,就差没明着说:我这里有后门,快来求我呀~
苏训才不会惯着他。
他拾起李长青留下的扳指,冷漠道,“吴知府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显然,这位忠实的太子党纵使痛失一位战友,但敌人的敌人并不能当盟友。
今晚鸿门宴半点不影响他继续敌视顾氏派系。
吴书记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太子一案,此前诸多线索指向休宁,顾老大人复起后,线索又跟着指向南都。
幕后人如此设计,就是引我等乱斗。
这次若不是凑巧抓到李长青马脚,不知你我还要被他利用多久!”
顾劳斯也上前一步,开始拿手的传销洗脑绝技。
“太子病危,顾家藏了十几年的昭郡王却于此时现身,只这一出,就锤死了顾家的旧党嫌疑。
可我若是说,这亦是幕后人的诡计呢?
易地而处,若顾氏真有毒尽神宗子嗣、改弦更张的异心,又岂会捡这等险恶的风口,推出高宗仅存的血脉?”
到底惺惺相惜,苏训对上顾悄,不自觉耐心不少,“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不是敌人。”
顾悄目光诚挚,开始说起原委。
“早在二月,锦衣卫就在休宁秘密搜补犀皮匠人。
倒是主动投网一个,可一口咬死顾氏是毒器主谋,连带供出愍王遗孤行踪。”
顾悄将那夜谢昭的供述半真半假透露出来。
“可问起他用的到底是什么毒,那人含糊其辞,只称与当年高宗毙命的龙佩同源。
可事实上,先时那枚鸩死高宗的龙佩,早就改头换面出现在遗孤身上!要不是谢大人发现得早,哪还有现在的昭郡王?!
苏大人,不止你的太子,高宗一脉一样没有逃过这奇毒的掣肘。”
“正如你们怀疑东宫的毒,是以顾氏为首的先王遗党所下,我们也曾怀疑龙佩之毒,是神宗为斩草除根所下。
斗了这么些年,太子之毒终无可解,高宗一脉朝不保夕,顾氏亦背上这莫须有的黑锅,只落得个两败俱伤,可我们却连赢的是谁都不曾知道。
苏大人,你确定还要做他人手中利刃,继续与我们无谓的搏杀?”
夜色渐深,酒意酣涌。
不远处传来几声哭号怒骂,应是白日里被无辜涮了的考生。
一个开始嗷嗷,很快临街几家酒楼里,接连开始了嗷嗷。
这边嚎着“老货可怜无好价”,那头跟唱“侧听东堂榜①,君名又不传”;这厢哭丧“文人命坎坷,终日被书癫”,那头怒吼“黄卷青镫仍故物,白衣苍狗是科名”。
买醉,实乃科场失意常态。
戏折子里总唱,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莫过如是。
苏训并非大恶之人,所作所为自认是伸张正义,可一旦这正义再也立不住脚,就沦为倚仗权势、坏人前程……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口中也作最后的挣扎,“片面之词,我凭什么信你们?”
顾劳斯摇了摇头,好似怪他冥顽不灵。
“凭神宗替愍王平反认回昭郡王;凭谢顾两家时隔二十年再次联姻共同御敌。
帝王风向还不足以说明,我们并非太子真正的敌人吗?”
当然,还有一句话,顾劳斯没有说出口。
还凭,他或许有办法替太子续命。
解毒最重要是找出毒素,既然已知明孝太子宁云毒出哪里,再有林焕这等治毒老手,先前能从同源毒物里捞回自己,那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定然也能再捞一回太子。
但这是谢昭需要忙活的事。
“实话与你说,汤里这鸽子,正是宫里飞出来的。”
顾劳斯入乡随俗,神棍套路学得贼快,看似什么都说了,其实说了等于没说。
“我爹避世久矣,早已无心朝堂,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坐山观虎斗,还想效法当年,故技重施、平白捡漏,这次可要好好掂量掂量,旁人还愿不愿意再当这个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