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177)
金风楼,玉露坊,金陵城外十里秦淮,最有名的销金窟。
“就知道二哥带的,不会是什么好地方。”顾悄嘀咕。
见护卫尴尬且紧张,他突然福至心灵。
他爬起身,颇为哥俩好地攀住苏朗肩膀,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放心,我是不会告诉琉璃,你带我睡在这烟花地的。”
老实人薄面皮,腾得一下全红了。
“公子休要胡言乱语!什么叫我带你……”
“我睡得人事不知,你可是清醒的。还说不是你带的我?”
苏朗被这一顿歪理气得差点拿不住剑。
内间话音未落,外头敲门声起。
一声婉转柔美的“爷,起了吗”,叫顾悄抖了三抖。
那些丫头大约受了顾二嘱托,也不待人答复,便擅自推了门进来伺候。
四个丫头鱼贯而入,从洗漱更衣到服侍进膳,一条龙服务包圆了。
苏朗尴尬一咳,企图避开丫头,“紧着主子就行,不用管我。”
可服务至上的金风楼怎么会厚此薄彼,于是,三个丫头围着顾劳斯,一个撵着苏朗,房里一时香风四起,乌烟瘴气。
“我说呢,琰之抱病,帖子不接,登门探望也见不到人,原来是在花丛里迷了眼,没那个闲功夫搭理我等。”
厢房门口,张庆抱胸,一脸的似笑非笑。
身后几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跟着起哄。
想来昨日琴会后,一群人便就近来了这金风楼续摊。
被抓包,顾劳斯也不脸红,只捂着心口满嘴火车,“唉,我这是眼疾心病,唯有多看美人才能慰藉,乍然一瞧兄弟你这张乏善可陈的脸,恐怕又是要发病,苏朗,药,我的药!”
张庆一听,这人竟暗骂他丑,气不打一处来。
“顾琰之,你这病秧子,亏我特意为你寻了名琴,你明明康健却不赴约!这就算了,怎地还如此出口伤人!我张庆,何须要你觉得好看!”
顾悄见他真生气了,只好上前陪笑,“哎呀,一年不见,典之兄气量怎变得如此狭小,咱们打小就这般互损,也不见你生气,今日怎么?在哪个姐姐那里受了气?”
哪个姐姐也不敢给我气受!
张庆睨他一眼,挥手打发走狐朋狗友,一屁股坐到圆桌旁,化悲愤为饭量。
顾家与张家,都是江南旧族,素有往来。
他与顾悄年纪相仿,臭味相投,从小就互为彼此垫背。
张老尚书骂张庆不学无术,张老太君就搂着大曾孙子,说“我儿康健就好,总比顾家那个小子,不学无术还体弱多病的好!”
顾老族长指着顾准,骂他养出个好吃懒做的纨绔,顾老大人亦振振有辞,“琰之多乖?就是年纪小、玩性大,总比张家那个混世魔王,成日里惹是生非的好!”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大约是半年前吧,从休宁的来信断了,再往后,他得的信儿一次比一次离谱。
病秧子考了童生。
病秧子成了秀才。
病秧子进了府学,还是小三元连中的举场新秀。
再后来,连太奶奶都瞧着他叹息。
“典之呀,你看那顾家小子,你什么时候收收心,也给太奶奶挣个功名回来?”
……
他确实其貌不扬,也不是头一次被顾悄嘲笑,怎么就生气了呢?
大约原先互损,二人半斤八两,如今互损,他却是低人一等,自愧弗如。
是不值一提的自尊心作祟罢了。
一口气塞下四个包子,张庆总算压下内心酸涩。
“我当然生气,是兄弟才给你损,你都不拿我当兄弟了,岂能容你放肆!”
想想半年来,确实有几封压箱底的信,不曾回过。
顾悄讪讪摸了摸鼻子。
“昨日琴会你为何不来?”
顾悄哪敢说因为眼下琴艺不精?
他打了个哈哈,“这不是休宁斗蛐蛐砸那一下,给我砸怕了嘛。”
他垂眸失落叹息,“我也想会会号钟,可还是小命重要。再说,我爹娘也不许我再去这些鱼龙混杂的集会。”
一个鱼龙混杂,叫张庆差点又要暴走。
想想所求之事,他咬了下后槽牙,忍!
“我还特意请了景先生,今日他还在金陵,琰之若是想见,或许我可以……”
你可以,谢昭不可以。
顾悄奇怪地瞧他,“景先生肯定不耐烦见我,就不必麻烦了。”
两人囫囵话说了几圈,直到早饭用完,张庆却磨磨蹭蹭,还没有告辞的意思。
顾悄终于咂摸一点门道了。
“典之兄有话不妨直说?”
这想送礼送不出去、走后门此路不通的憋屈感,叫张庆早没了耐心。
他也不怕丢人了,从胸口掏出一本《乡试长线备考班精华》手抄本,“不瞒你说,我花重金抄来此书,奈何字都识得,连起来却半点都不明白,说吧,如何你才肯替我也开个后门?”
顾悄顿时哭笑不得。
“所以你寻号钟、请琴师、办集会,并非是要与我攀比?而是有事相求、投我所好?”
张庆恼羞成怒,“你这人,不戳人痛脚不痛快是吧?”
“可是,集会上你不是说,又不是没见过我学问,我也就大字画得比你周正些,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才中了个秀才?”
张庆甚是羞耻,“我又不是傻子,连黄五都能上,岂会是偶然?不止是我,大家也有心知肚明,只是不想挑开了说,不止我,其他人也卯着劲在与你们几人套近乎……”
说着说着,他察觉不对,跳将起来,指着顾悄鼻子,“顾琰之,琴会之事,你如何知道得如此细致?”
***
哦嚯,差点说漏了嘴!
顾劳斯忙塞下一口包子,“你拆(猜)?”
“金陵子弟当中,可没有与你交好的。”张庆迟疑道,“莫不是……崖隐兄透露给你的?”
顾劳斯一口素菌菇五珍馅儿差点喷出来。
张庆一脸欲言又止,“你二人……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感情方白鹿那点心思,牛鬼蛇神是路路皆知!
顾劳斯扔下碗,气不打一处来:“我与他可没休战,你再胡说,我可要让护卫打你出去了!”
张庆缩了缩头,睨他一眼,脸埋进碗里小声哔哔。
“又要让我猜,猜中了又恼羞成怒,跟个大姑娘似的,忒难伺候。”
大姑娘?
顾劳斯被连创二次,怒极反笑。
“好你个张庆,伶牙俐齿,满嘴诡辩。苏朗,扔出去!”
眼见着护卫要来真的,张庆皮猴一样,绕桌一圈攀上顾悄胳膊。
“顾琰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肯保我乡试上榜,条件随便你开。”
顾悄嫌弃地抽回手,“说的你好像有什么,值得我开条件似的。”
满打满算,张庆手上有的,他又想要的,只有那张号钟。
自从印石被截胡,他还欠着谢昭一个礼物。
说起来,宝剑赠英雄,名琴慰雅士,倒是相宜。
只是为了一把琴,换将来一个狗官?
顾悄瞅了一眼张庆,暗自摇头。
不得行不得行,顾劳斯还讲点武德。
科举同现代公考毕竟不一样。
最大的差别,就是公考招的是吏,科举选的是官。
说穿了,所谓公务员,不过是基层办事员,如同古代小吏。
手中无权,能力素质好赖,都影响不了大局,即便队伍里混进去几粒老鼠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因而,公考班他尽可以有教无类,也不算挣黑心钱。
可科举就不同了。
一旦过了乡试这道槛,秀才晋身举人,那便是父母官一般的存在。
等闲可以直接进县委班子,捞个副县长当当,最差也可以混个教职,荣升地方学校校长。
尤其大历,重典苛政,这几十年官员杀杀贬贬,编制处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