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287)
慌乱中想要抬脚将他拨开,谁知踉跄一下,竟恰好一脚踩上他右手。
嘎吱一声,是骨裂的声音。
柳巍痛到就地打滚,口舌却如含石,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
神宗瞧着厌烦,也懒得再问,只挥手叫刑部,“便依刑部奏拟,择日行刑吧。”
行的不止死刑,还是死刑最厉害的一道……凌迟。
柳巍浑身一抖,迸发出极致的求生意念。
“陛哈,臣几道……几道遗叫在哪里……”
神宗面色一肃。
这时一直沉默作背景墙的方徵音却突然开口。
“陛下,遗诏当年已然损毁,此事做不得假,毋须再听他妖言惑众。”
“还……还有……”
柳巍颤着唇,越急越难开口,情急之下,他咬破左手,用血在青石板上写下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
“副本。”
他急于求生,再无心思考虑底牌,匆忙又写下一行。
“高宗死前曾交给三个顾命。”
此话一出,场中人神色各异。
至此,神宗不仅信了,还暗搓搓开始观察众人反应。
方徵音脸上惊诧不似作伪。
可以他朝中数十年的根基,若说一点不知,却又太假。
神宗默默给他打下一个巨大的可疑。
高勤垂眸,苏训狐疑。
一个老成,叫人难判深浅,一个资历在那,反应无可指摘。
叫神宗多心的,还是顾家反应。
那个叫顾云恩的病痨鬼虽垂着头,可蹙起的眉峰显然表明,他的内心极其不平静。
若他没有记错,便是这一房收养了宁昭雪十几年。
神宗淡淡收回视线,得出一个判断。
顾家也非铁板一块。
有人还想下两盘棋。
呵,有趣。
“那你说,遗诏在哪,顾命又是谁?”
阴沉的老皇帝心中急切,可脸上却一副并不尽信的模样。
柳巍张嘴,“啊啊”几声。
似是示意,可否容他缓缓再说。
神宗却没什么耐心。
“说不出,便写,只要血没流干,就写到我满意为止。”
柳巍两眼一黑。
顾命和第二份遗诏的事,还是当年明孝得立太子,陈愈醉后不小心说漏嘴,才叫他知晓的。
他知道的,并不比陈愈多多少。
可当下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继续编下去。
凝结的伤口再度咬开,他缓缓写下第一个名字。
“秦昀。”
这个,是他猜的。
如果不是有所怀疑,神宗怎么会对秦家生疑?
甚至明知会激起民愤,依旧不清不楚就灭了他满门?
在写第二个名字之前,他畏缩地窥了眼圣颜。
神宗双眉有所舒张,以他多年侍驾经验,第一位顾你命这是蒙到他心坎了。
他抖着手,胆子大了一些。
又缓缓写下第二个名字。
“方徵音。”
这名字一出,本尊头皮一麻。
“柳巍,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难道死前你还要胡乱攀咬吗?”
他只顾着怒斥柳巍,却不知道神宗一直盯着他双眼。
没放过一丝情绪。
愤怒、慌张、急切,好似还有一丝心虚。
“方爱卿,是不是攀咬朕自有主张,还是你要教朕审讯?”
神宗冷下声音,明显透着不悦。
方徵音登时煞白了脸。
“说吧,第三个人是谁?
说得好,戴罪立功,朕或许能考虑留你一命。”
第169章
只两个名字, 显然没教皇帝满意。
他微微压下嘴角,“怎么,最后一人你是还想继续瞒着?”
柳巍急出一脑门汗。
这第三人……可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抬眼再觑神宗。
如果就这么轻易交代, 他今日必死无疑。
若是不交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皇帝眼中耐心亦将告罄。
左右都是一个死。
柳巍把心一横, 抖着手就要起笔。
一道长横才落下,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报。
“陛下, 不好了,太医院那边来报,说……说泰王……他不行了!”
完了。
柳巍腿一软。
他最后的底牌, 还没亮就废了?!
神宗脸色一凝, 浑浊的眼球微微颤动。
年前泰王就已不大好, 凛冬寒意又加剧他内腑的衰朽。
神宗知道, 这一天快了。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老来孤独, 他越发觉得血亲可贵。
对这个唯一的胞弟,他的感情亦十分复杂。
再顾不上坐山观兽斗,他在留仁搀扶下, 匆匆起驾赶往泰王府。
“高尚书,这里便依律处置吧。”
至于最后一个名字……
写不写,还有什么意义呢?
永泰二年,上巳日,大宁唯一的亲王宁权薨逝。
帝悲恸不已, 赐以国葬,特准入北寿山皇陵安寝。
葬礼隆重, 举国禁宴乐七日。
神宗临朝以来,也第一次罢朝七日。
御书房里, 神宗一身素服。
他脸色煞白,静静望着御案上的一页残卷。
那日宁权强撑着一口气,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的弟弟,一生尽毁于他和周月之手。
临死前,却能心平气和唤他一声“二哥”。
“我是不是要去见爹娘和大哥了?”
饶是铁血无情如神宗,闻言也不免悲从中来。
宁权是老来子。
可太祖并不溺爱,自他能走路起,就开始学习骑射功夫。
他和宁枢,都被太祖当做帝国战神培养。
太祖屡次耳提面命,叫他二人日后务必襄助兄长,尽心镇守边疆,保宁家天下百世不易。
宁权也不负父兄威名。
弱冠之年才入西北军,就成为西域蛮族闻风丧胆的杀神。
不久高宗病重,他奉诏回朝,自此如雄鹰折翅。
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逃出金陵皇城的高墙。
“二哥,其实我不怪你。”
宁权扯开嘴角,惨白凹陷的面颊上,诡异地渗出一抹殷红。
是回光返照。
他说话的力气也足了些。
“我知道,那妖妇以毒制我,是你的意思。”
他垂在床边的指尖动了动,“我也知道,你知道我顾命的身份。”
神宗压下嘴角,静默不言。
“这么多年,你只幽禁,而不动手……
真真是熬得一手好鹰。”
“……”神宗没想到,他竟如此通透。
“所以你宁可苦熬三十六年,也不肯露一丝马脚向另两人求助?”
宁权眸光涣散了些。
他们彼此互不知晓,又如何求助?
一阵极致地痛楚袭来。
可他却连佝起身体减轻痛楚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答应过大哥……咳咳咳……”
无数鲜血涌出,阻没了他尚未说出口的话。
神宗阴沉着脸,上前扶起他,任黑红的污血染透胸前金色盘龙。
待那股污血吐尽,宁权才缓缓继续。
“我答应大哥,要护着霖儿。”
“可云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眼中干涩,却恍惚感觉一滴水坠了下来,替他润了润。
他疑惑眨眼,有水痕顺着眼周枯槁的沟壑滑下。
他才五十出头,却早被磋磨的垂垂老矣。
“手心手背都是肉,谁又能想到,最后手心手背都只剩累累白骨?”
说着,他颤巍巍取出他藏了一辈子的绢布,缓缓在神宗面前摊开。
黑金彩线以繁复的工艺绣出云龙在天纹。
内里是苍劲有力的高宗绝笔。
正是那封谁也不曾亲见、神宗穷极一生都想尽毁的遗诏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