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300)
方氏父子显然有备而来。
他们是知道如何将人钉死的。
只见老尚书三叩首后沉痛悲呼:
“陛下!臣不肖子侄失踪数月并非潜逃。
小子蒙冤,会试前也曾受不惑楼戕害,以至于蹊跷昏睡半场,他私下彻查,不想却查出个惊天阴谋。
近日朝野追捧、趋之若鹜的不惑楼,起自休宁,正是逆臣云鹤发迹之处。
不惑楼创办者不是旁人,乃云鹤亲孙、愍王之子顾悄。不惑楼所授课业,不是它说,尽是云鹤一系逆党遗留的异端邪说。
如此气候不煞,臣唯恐大宁重蹈当年覆辙啊!”
第176章
所谓覆辙, 就是当年文臣把持朝纲、教唆怀仁谋反一事。
大历九年,神宗堪堪坐稳皇位。
就听闻淮河水患,怀仁监治不力, 以至于凤阳以下, 洪浪滔天、浮尸千里。
他日夜不怠, 彻查病灶, 终是将尸位素餐的蛀虫杀的杀、贬的贬。
好不容易稳住局面, 又因顾准守城不力致李江谋反。
江南乱起,一发不可收拾,神宗一怒之下, 废黜不思进取、屡次坏事的怀仁, 云鹤这位帝师自然也受牵累, 被贬密州。
云鹤、顾准师徒彻底决裂。
以云鹤为首、把持朝政数十年的文臣集团也开始分离崩析。
十五年, 历时六载,苏侯终于平定江淮民乱。
神宗论功行赏, 一旨封诰特许老将卸甲颐养天年。
皇帝如此急赤白脸谋夺兵权。
失去倚仗的太子,自以为大势已去,听信文臣怂恿, 干脆起事反了。
既无兵卒,也无弓弩,这宫自然没有逼成,反落了个贬戍漳州的下场。
云鹤闻讯,老泪纵横。
自请从密州一同前往漳州。
神宗仁慈, 允了这请旨。
可这云鹤亦非善类,十九年二王之乱, 他趁机递出密信召集各处亲信一同勤王。
最终二王事败,愍王余孽一夜之间也悉数伏诛。
神宗终是忍无可忍, 动了杀心。
哪知降罪的圣旨还没走到漳州,祸首二人就先一步畏罪自杀。
这便是神宗钦定的“真相”。
在这个故事版本里,他是个好皇帝,好叔叔,仁义、大度、宽厚、包容。
怀仁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软耳根,没主见,被一群居心叵测的文臣掣肘。
而云鹤,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
这番李詹士与方尚书搭台,二人一唱一和。
三言两语间,顾氏不惑楼就成了同云鹤一般无二的逆党。
可怜顾氏一门三星,一星作为地方官进京述职,无权上朝。
一星苦哈哈押解粮草赴北境增援,不在朝上。
还有一星六科观政,远在外殿班列最末,听得见却说不上话。
平白由人扛着桶往头上泼粪,当真憋屈。
好在内殿新进士里还有一二中用的。
好兄弟被黑,粉头原疏第一个不认,那芝麻鼠胆瞬间充气成虎胆。
他膝行出列,“陛下明鉴,不惑楼教的是不是异端邪说,学生最有发言权!
方大人诬告都编不像样,若我等真受逆党荼毒,今日岂能站在此处?更不可能得入陛下法眼!”
言外之意,他们是皇帝钦点的三甲,如果他们有问题,那皇帝的脑子一样有问题。
心上人面前,黄五也不甘落后,此时据理力争。
“我本白丁商贾,得中进士,便是从不惑楼入门书开始学起。
从教材详解到时策热点,学生亲眼见着顾悄累句成篇,能作证的不止我一人,方大人一句皆系逆党遗留,实乃无中生有,其心可诛!”
有人打头,新进士里陆续有人站出来替顾氏帮腔。
其中不少并非不惑楼学生,只是有幸在殿试前一窥不惑楼教案,就此拜服。
“学生也曾研习过不惑楼书目,不曾见过大人所说谋逆之论。”
“学生以为,党争不应牵连文教。不惑楼并非书蠹只知钻营举业,私下还遵圣人言教,有教无类,与贫苦人家免费读写,实在不像大人说得那般不堪。”
“学生亦不信。”
“学生……”
肃肃朝堂,群臣大气不敢喘,新进士们慷慨激昂。
对比起来,老皇帝神色晦暗不明,倒显得过于冷淡。
“哦?”
他睨向方尚书,这一声压在喉头的“哦”字就很玄妙。
老方一哽,突然不确定了。
他这“心腹”当得委实不易。
太子死后,神宗心思越发难以揣摩。
原本他还能摸到的两三分,眼下却是半点都挨不着了。
不知帝王真正意图,每一步便都如临深渊。
稍稍行差踏错一点,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可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实在是柳巍那厮无耻,临死也要拉他垫背。
顾命一事,若他没个交代,那方氏也就走到头了。
歙县方氏,原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族。
早年方家先祖随太祖起义,靠着血汗与忠心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
太祖登基后论功行赏,先祖受封,实现阶级跨越,自此更是勤勉。
他一生不曾为亲属家眷谋求一官半职,天命之年急流勇退,以伤病告老,回乡专心教导后人恪谨读书,渐渐方氏入仕子孙多起来,家族兴旺,这才成一方新贵。
先祖仙逝后,方家交到他手中。
适逢高武两宗争位,他掐准风向说服全族暗里投了神宗。
至此,他平步青云,官至次辅。
方氏也攀至顶峰。阖族先后出了七位进士,二十多个举人。
江南大姓,朱张顾陆,他们方家却能排在首位。
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不外如是。
一朝跻身其中,又岂甘就此落败?
尤其还是被柳巍那样一个匹夫绊倒。
方徵音不甘心!
何况……何况他任上确有瑕弊,难以开脱。
顾氏、泰王借湖北、江西赈灾案,捏住他命脉分毫不让,如此就休怪他先发制人!
“一间书楼而已,爱卿,杯弓蛇影最要不得。”
神宗不动声色,状似不经意翻阅起方徵音递交的“罪证”。
新纸薄脆,翻动间细微响动,令人无端惴惴。
下一刻,方徵音一句话,就叫朝官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人工闭嘴。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陛下若是知晓朝中多少大臣已在楼中替子侄占位,就知臣所顾虑,绝非杞人忧天。”
人心转圜,非一朝一夕。
陛下,云氏死灰复燃,借举业蛊惑学子、结营朝臣,背后心计之深,不得不防啊!”
拉拢文人、结营朝臣。
当年能用这八个字将云鹤被打作逆党,当下亦能用来对付顾准。
方徵音说完,一撩官袍,深深一拜。
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封密折,高举至颅顶。
“这是几月来老臣暗查的官员名录,还请陛下过目。
求陛下务必以江山社稷为重,早日纠治邪风,以正视听。”
留仁小心呈上。
皇帝却摆摆手,“你姑且念之。”
大太监擦了把汗,飞速撇了眼班列最前的谢首辅。
见他面色如常,眉眼都不曾抬一下,这才尖着嗓子念起来。
“亲敕民生部尚书 张玳之孙定庚午年乡试席,定金金5两;
户部尚书 方徵音之外侄定庚午年乡试席,定金金5两。”
嗬,听到这朝臣们一凛。
心道方大人狠起来刀刃内向,竟连自家亲外甥陆鲲都一起举报?
南直众人也很意外。
张庆是自己人倒不新鲜,不惑楼连陆鲲都收,可见顾劳斯敛起财来也是人畜不分!
那头,留仁还在兢兢业业念着。
官职也从二品依次递降。
“礼部右侍郎赵翼之幺子定辛未年会试席,定金金10两;
户科给事中孟让三子定辛未年会试席,定金金10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