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16)
少年恶劣地顿了顿,信手一指,落在原疏跟前,道,“——让他跪下,代你们给爷爷我道个歉。”
原家势弱,世家公子吵架,原疏这种没落家族,早已没有插嘴的余地。是以他虽早就不满,仍强忍着性子,垂头掩饰满目火光。
闻言,他只望了眼顾悄,小公子却终于忍无可忍,就近抄起几个杯子,就向方白鹿砸去。
口角最终升级成武斗。两边少年很快全部加入了推搡扭打。
在酒楼小二的合力劝阻下,虽然没什么大伤大痛,但也或多或少,挂了些小彩。
小公子天生异于常人的泪腺,更是在推搡中源源不断发力,直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泡发成了两个山核桃。
正当两边歇了火要议和时,对面不知是谁,低低嘲了句,“死了只虫,哭,扯了下袖子,也哭,你特么是死了爹还是没了娘?”
原身闻言,一把火彻底烧了起来。
他不顾同伴小厮的拉扯,手上抓了个条状物,冲上去就要揍人。
哪知拉扯中,那长条玉质的戥子砣外盒不慎脱手,从高举的手上正落在了脆弱的顶心。
小公子登时两眼一黑,自此人事不知。
阁老视若珍宝的幺子被重创,差点在鬼门关没救回来,祸首方白鹿自然好过不到哪去。
方知州连夜从任上赶到休宁,将方白鹿一顿胖揍,亲自拎着登门道歉,却碰了一个软钉子。
阁老面上说都是小儿玩闹,莫要当真,但眼里寒冰却不是那个意思。
知州一看蹊跷,再找大夫一问,才知顾三情况十分不好!醒不醒得来都不一定。
意识到事情不妙,方知州只好亲自动手,又将惹祸的儿子家法伺候了一顿。
可以说,顾悄在家躺了多久,方白鹿就陪着在家躺了多久。
整整一个月,他身上的伤好了又挨,挨了再治,生生被磨去了一层皮。
所以,他见着顾悄,能不恨吗?
惹不起这病秧子,他就将目光瞄准了病秧子身边的人。
复盘完始末,顾悄深沉地叹了口气,心道这都是什么乌龙仇家。
蟋蟀踩脸,是他自己硬蹭上来的,毒打也是他爹自己揣摩的,怎么最后算账,都记在了顾悄账上?
当然,这不是重点。当务之急,是赶紧让宋如松进去。
顾悄看了眼天色,也不知这知府恩师,何许人也,就希望他来得越晚越好,好多替他们这些可怜人,拖延些时候。
顾老师一生要强,性子可不像原身那般柔软好说话。
他瞪了一眼嚣张跋扈的方白鹿,呛了一句,“谁说是我们要见府台大人?”
他挑衅地望向方白鹿,既然顾冲老大人的名头不好使,那顾悄也豁出去了。
他高声向着屋内,堂而皇之打起他爹旗号,朗声自行通报道,“休宁顾氏子弟,代老父顾准,前来拜见知府大人。”
话音未落,就听见内间“哐当”一声,是茶具落地的清脆声响。
一个穿着暗红锦服的中年人慌张奔向门口,嘴中大呼,“有机实在罪过,如何能受得起恩师这一拜!”
第013章
府台大人恩师,竟是他那老顽童的爹,这神展开是顾悄万万没想到的。
以至于他揖手礼行了一半,一个鞠躬生生卡在四十五度,半天没缓过神。
在一众学子或惊或怒、或不甘或艳羡的视线里,知府大人厚实的大手亲自将他扶起。
顾悄宕机十秒,这才神魂归位,十分恭谨补了句,“后生晚辈见过府大人。见过县大人。”
即便心里再惊讶,顾悄也不忘按原身记忆,先将长官拜完。
因为大历,实行着史上最严苛的礼仪秩序。
前朝汉人屈于外族之下近百年,宗庙尽毁,礼乐大崩,大宁太祖在满目疮痍中建朝立制,亟需重振纲常。未免乱废之土出荒主,太祖极力复兴礼乐教化,以期君能心怀天地、臣能恪守节义、士能弘扬风骨、民能晓通仁孝,如此,大宁可万世矣。
太祖这宏愿,落在儒学士林,“礼”就成了考校学子的重要“平时分”。甚至科举考试中,每一级都单列一科,专默圣训礼法。
如若不然,外舍堂上,顾悄拿辈分压人,动下嘴皮怎么会那般好用?
不论在朝在野,大历读书人最首要的本分,就是不可废礼。
失礼,轻则被人讥讽、鄙夷,重则刑罚加身,乃至人头落地。同辈之间不知礼,颜面不存事小;尊长跟前不见礼,屁股不保,可不是说着玩的。
小公子的身子骨不禁打,顾悄这个“无礼”的现代魂很是惶恐。
何况,他现在的行为,相当于即兴诈骗,对象还是市委/书记和县委书记。
顾悄都快忍不住为自己高唱“好男儿一身是胆”了。
市委/书记待顾悄倒是很亲近。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出来的。扶起顾悄后,顺势拉着顾悄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点头赞道,“想来你就是恩师幼子吧?真真是神衿可爱、少年风流。”
话音未落,顾悄耳边就传来一连串附和。
“是啊是啊。”
“可谓姿容妍秀、昳昳有光。”
“有阁老风仪。”
这不走心的溜须拍马,不用想都知道,是跟在市委/书记身后的县委书记并县长众人。
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废柴红着脸,赶忙再次鞠躬辞让,“各位大人过赞,真真折煞我了。”
可不是折煞嘛!
这可是顾悄穿越以来,第一次被如此盛赞恭维,还出自这么高级别的长官,一时有点受宠若惊是怎么回事?
不过,那句“神衿可爱”,也着实令他羞上加囧,脸上飞红真心实意,半点不掺假。
资深文科狗顾悄,二十岁就熟读《世说新语》,自然知道这个词说的是卫玠,那位二十七岁就因美貌被人“看杀”的短命病美人。
可奈何人家说的是,“玠年五岁,神衿可爱。”
顾悄内心羞耻:我十六岁了还可爱,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了啊吴书记?!
撇开这些不谈,吴遇本意应是好的,约莫是想夸他年幼又长得好。
可囧的是,这个词却正正踩了顾准忌讳。因为史载,“玠有羸疾,体不堪劳”,英年早逝。
亲近些的人都知晓,顾阁老此生最愁,就是体弱多病的幺子活不长。甚至不到天命之年早早致仕,就因为道士一句批命,“权贵压身,小公子受不住。”
对“恩师”家人,吴遇这般大意不讲究,不是性子粗犷、不拘小节,就是与顾准并不亲厚。
顾悄抬眼,迅速打量他一番。
就见这中年面色净润,体态强健,须发清逸,容貌俨然,一身暗红锦袍外套一件羊皮夹袄,收拾得十分精细,并不是大大咧咧的个性,显然属后者。
顾悄由此推断,吴遇口中的“恩师”,十有八九是他爹曾任过他那一年的主考,并没有什么深厚师徒情谊。毕竟有唐以来,科考就有习俗,凡会试中进士者,都自称主考官门生,按例唤一句主司“恩师”。
吴遇不知顾悄心里的弯弯绕绕,一脸平易近人,引着顾悄往内室带,口中犹在拉着近乎,“我乃恩师老门生,年长你许多,在此厚颜唤你一声师弟,你叫我师兄便好!今日你我有幸得见,快快进屋一叙。”
得出压根不是一家人结论的顾老师,脸更红了,态度也更恭谨了。
他三度谦辞,连叹,“这怎么敢!”
内心抓马却是马景涛式咆哮,这步步为营、句句小心的官场……令人窒息。
但为了头号种子学员宋如松的实习机会,顾老师忍了!
他从善如流,瞎编乱造,“我爹听闻府大人到徽州掌任,也甚是欣喜。”
吴遇忙道惶恐,趁机探问,“不知恩师身在何处?有机与他老人家数年未见,甚是想念……”
二人这般边走边说,身影消失在后殿砖红大门之后,看愣了底下一众书生。
府台亲迎,对他青眼有加,还以兄弟相称,邀其小叙;县大人们对他毕恭毕敬,甚至左右陪在他身后,十足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