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197)
秦氏灭门的现场,便是汪大人受命,会同顺天府尹一同前去查验的。
二人也算历经风浪,可还是被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吓得当场呕吐不止。
血肉的焦臭味,至今想来,令人胆颤。
是以接到顾准请求,汪铭第一次退缩了。
这案子原先他借刑部职权,暗中与秦昀行过不少方便,二人合力才找到的头绪。
只是当下,他闭眼就是秦家惨状,嗓子里就如铅铜堵死,无论如何发不出同意的声音。
顾大人只得失望而归。
但汪铭不知道,门外偷听的两个年轻人,却暗自替他答应了。
也正因如此,才招致了后来的杀身之祸。
第123章
“二十三年, 你父亲同顾氏小子,借柳巍之便盗取密谕。
我蒙在鼓中。事发后,也曾四处奔走、全力回护。
只是兹事体大, 无以转圜。
女儿养婿横死;又招帝王猜忌, 我只能自请除授, 归乡避祸。
不曾想你竟侥幸逃过一劫, 我这把老骨头才不至于孑然老死, 孤苦伶仃。
原以为你年幼不知事,可与我在这糊里糊涂过一生。
我到底是……低估了恨的力量。”
汪惊蛰却摇了摇头,“当年徐乔亲自拿人。
汪纯心机使尽, 假意投诚, 当着他的面烧掉密谕, 还是被活活勒死。
我和惊蛰, 成了供徐乔戏耍的蝼蚁。
惊蛰活下来也不是侥幸。
锦衣卫斩草不除根,是为埋下种子, 等着旧臣卷土重来。
只有这般,神宗才好收网,将江南残势一举全歼。
危墙之下, 爷爷你凭什么以为,我们逃得过?”
大约是失望太过,汪惊蛰反倒没了表情,“您分明有很多次机会……”
少女黑沉的目光,同当年亡故的女儿重叠。
未尽之言, 更是叫他身形一晃。
那些他竭力隐瞒的过往,几乎无所遁形。
汪铭闭了闭眼, 当年梦魇已成毕生阴翳。
他……无力走出,那时如此, 当下,亦如此。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爷爷。”
汪惊蛰将他神色尽收眼底,终是缓了语气。
“是我小看了你。”汪铭眉目颓唐。
“既然拦不住,便放你去吧,只望将来……你……。”
莫要后悔。
最后四个字,轻得仿佛是专说给自己听。
弦月如勾,清辉洒在他斑驳的银发上。
比之族学初见,他更瘦,也更老了。
背脊也不似那时挺直。
“小夫子,老学生这小辈,就托付给你了。”
顾劳斯忍不住蹙眉。
此时,他和汪惊蛰都没料到,这竟是老头最后的遗言。
鸡鸣声起,顾劳斯疲惫回房。
抬眼就看到顾影朝静静站在门口。
“小猪严防死守,竟还是让你跑出来了?”
顾劳斯动动嘴角,勉强扯出一句顽笑。
“是不让,所以我把他敲晕了。”
顾影朝答得认真,好似真是为了夜袭叔公才大打出手。
顾悄推开门。
“进来坐吧,统归这夜,是睡不成了。”
他叫苏朗去沏了壶浓茶,又找厨子要了几碟才出笼的热点心。
三人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各自心事重重。
“昨夜对峙,你都听到了?”
顾影朝轻轻“嗯”了一声。
顾劳斯浅啄几口茶水,压下倦意,“你怎么看?”
顾影朝斟酌道,“祖孙二人,各有疑点。”
“老大人语焉不详,诸多说辞经不起推敲。
最大的破绽,就是神宗多疑,牵扯谋逆向来株连,怎么会放他归老?
而汪惊蛰看似疯癫,说话时好似一体两魂,女儿孙女争相开口。
但我看来,更像是装神弄鬼,也非善类。”
顾悄“嗯嗯”点头,一双桃花眼肿成眯缝,犹自强撑。
“此前我一直疑惑,大历出了名的刺头,对谁都不假辞色,怎么唯独对顾氏不一样。”
奉命稽查休宁学风,又怎么那么听劝,轻易同意以族学一家代休宁一方,最后查着查着,竟还成了我的老学生。
县试、府试也是,他多次暗中与我们行方便。
甚至陈知府到任,既知陈皇后一党与顾氏有隙,他还主持完科考才请辞。
如今再看,他对顾氏怕不是优待照顾,而是愧疚补偿。”
“至于为什么愧疚……”
顾劳斯说着说着,熬不住,头一歪就要栽倒。
顾影朝眼疾手快,扶了一扶。
顾劳斯摸到人肉垫子,抵着人腰侧,心神一松就这么昏睡过去。
此昏睡,是真·昏睡。
人事不知的那种。
顾影朝垂眸看了眼碗中浓茶,用眼神询问苏朗。
“林大夫吩咐,他得多睡。”护卫感叹少年敏锐,摸了摸鼻子轻声道,“这算好的了,金陵那段时间,他药服的,整个人浑浑噩噩,每日定要睡个大半日才得一点精神。”
“林大夫怎么说的?叔公他知道?”
苏朗打了个哈哈,“他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夫那些劳什子说法,他懂,我这粗人可听不懂。”
说着,护卫上前打算将人塞上床。
就见顾影朝已将人抱起。
“我来吧。”他看似清瘦,肩臂却很有力量。
稳稳当当托着人吩咐道,“直接上马车,也是时候动身赶路了。”
汪家只是意外插曲。
安庆府才是叔公的终极目标。
团队靠谱,顾劳斯放心酣睡。
一闭眼再一睁眼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安池交界的渡口。
马车里,汪惊蛰瑟瑟缩缩躲在角落,朱庭樟大刀阔斧占据一方。
他一起身,两双大眼就绿油油地望过来。
饶是心理足够强大,顾劳斯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甚是无语,“在看我?还在看我?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朱庭樟“嗬”了一声,退避三舍。
“休想打我主意!盯不住羊,我就盯紧你这只狼!势必护我表弟周全!”
某狼活动活动僵硬的肩颈。
“最近我读史,大抵古今能臣治水,不外乎八字要义——堵不如疏,疏不如导。”
弃车登渡,他边走边教育,十分的语重心长。
“大侄孙青春年少,你不想着因势利导,老堵着他是何居心?”
因势利导?怎么导?导哪里?导不归路上去吗?
我可去你的吧!
朱庭樟在他身后,好一顿拳打脚踢。
却不知,老天爷早就出卖了他。
阳光从厚重云层中泄出熹微白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长到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顾劳斯跟前。
顾劳斯回头,朱庭樟一个旋风腿来不及收回,跌了个大屁股蹲。
引得渡口一群人指指点点。
他们口中的羊,反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在朱庭樟丢人的时候,默默又离他远了一些。
朱庭樟十分哀怨,“子初,你嫌弃我?你竟然嫌弃我?”
顾劳斯立马往他两肋插刀,“是啊,大侄孙。
结发之夫不上床,糟糠之妻不下堂,你怎么能嫌弃他呢?”
这黄谣一出,朱庭樟跳脚。
顾影朝扶额。
路人指指点点×2.
几人斗不完的嘴,叫汪惊蛰看着新鲜。
她看着混乱的三人,无辜又补一刀,“夫夫和睦需要两个人共同努力,而破坏它,一个人就够了。”
顾·第三者·悄:你是懂怎么骂人的。
他们走的是冬至与安庆交界的仙寓渡。
商渡不大,货比人多。
跟着行商脚步走完长长一条小道,芦苇荡后,就是江堤。
只是一见江面,嬉闹的几人顿时哑声。
朱庭樟愣愣指着几乎要齐脚的通红洪涛,“这还是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