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145)
“府学在册生员二百余,廪生定额四十,但每月前来领粮的,实际只有七八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嘛?”
见几人被问倒,他捻须一笑,道貌岸然输出了一通歪理。
“年轻人,格局要打开!生活过得去,就不要给朝廷添负担。你们既有功名在身,就当知道,吾等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区区粮俸,亦是民脂民膏,你们家世尚可,何必鱼肉百姓?”
不说顾劳斯几人,就连训导听了,扎米袋的手都是一抖。
好一招狠毒的道德绑架!
是以,当三人灰头土脸拎着米回家,不止小朋友们,连丫环小厮都看愣了。
弄清原委后,豆丁组率先爆笑出声,小厮组直接笑到打跌。
丫环们矜持一些,浅飙了几滴泪,赶忙替主子挽尊掏手绢毁尸灭迹了。
琉璃岔了气,一边咳一边宽慰,“不许笑不许笑!爷怎么可能鱼肉百姓,定是知道家里乔迁,所以讨点百家新米回来图个吉利?”
可那憋笑的样子,话里的阴阳,显然她自己都不信,转背又抹眼泪去了。
饶是脸皮厚如顾悄,拎着这烫手的民脂民膏,这会也有些脸红。
他尴尬地转移话题,“乔迁?”
琉璃兴奋道,“不是早上公子说,要留在府城,叫我和璎珞姐姐寻个住处嘛?”
顾悄这才想起来,为了糊弄他哥,他是随口瞎编了这么一句。
“所以我和璎珞姐姐紧赶慢赶,这就给您办好啦。”
“家里在歙县也有不少家产。”璎珞笑着点头,“小公子进学,需要清净地方,二公子回乡小住一段时日,也定不习惯住这同悦楼,这下正正好了。”
顾劳斯:“……”
是住不惯这楼,还是看不惯某人,这就不好说了。
从休宁挪窝到歙县,可是个大工程。
但顾劳斯这趟家搬的,简直超轻松的。
只因顾家有个终极秘密武器——璎珞。
顾家家大业大,但苏青青其实并不擅长管理中馈。
内宅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论是各处产业,还是主子衣食住行,事无巨细从不见纰漏,主要归功于顾母的陪嫁丫头,水云。
苏侯夫人离世早,当年偌大的侯府中馈无人过问。
太.祖顾念一起打江山的兄弟,送老婆吧,老弟不收,只好叫元皇后整个高级别的管家,元皇后挑来挑去,谁都不放心,干脆指了个身边得力的一等大宫女。
后来这宫女又作为陪嫁入了顾家后宅。
平白叫顾准捡个大便宜。
顾家小辈身边的大丫头,璎珞、琥珀、琉璃、琳琅,都是水云一手调教出来的。
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几人里最得水云手段的,还是年长稳重的璎珞。
大丫头那天早上出去,晚上回来,就已经相好宅子、找好帮工,还雷厉风行安排上了旧宅出新。短短三日,就将一套空置许久的老宅捯饬的拎包入住。
关键是,她还能腾出时间,去同汪铭商定培训基地第二批劳动技能课程安排。
这时间管理,不服都不行。
几日后,顾劳斯告别黄五,被塞进马车领到南城一幢新宅子,都还没缓过神。
顾二对这高标准的执行力,显然非常满意,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这位爷出气顺了,可以好好说话了。
临别前,他甚至言笑宴宴地递了一张帖子给黄五,“这段时间幼弟承蒙照看,为表谢意,我特意在春风楼订了一间包厢,三日后还请黄……秀才赏脸。”
春风楼?黄五右眼皮狂跳。
他甚至来不及计较那人舌尖缱绻而过的那句别有深味的“秀才”。
新宅有三进院子,顾影朝与朱庭樟分得一进,原疏同李玉分得一进,剩下的一进,兄弟俩东西各占一厢。
对,没错,小猪最后还是调剂到了府学。
顾劳斯也是后来才知道,填志愿那天,小猪猛虎们几人睡到日晒三竿,一个猛子惊醒,黄花菜都凉了。
小猪一听跟表弟没分到一块,眼泪差点飙下来,三虎一听跟大虎有缘无份,抱着大虎小腿哭得好不伤心,两人哭丧老半天,还是酒楼掌柜的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掌柜的哭笑不得,“你二人互换一下,岂不两全其美?”
朱庭樟眼屎挂在眼眦,楞得忘记擦,三虎鼻尖祭出一个泡泡,摇摇欲坠。
好半晌,二人才恍然大悟,“对哦!”
那掌柜的见人终于不疯了,这才摇着头走了。
他边走边同小二念叨,问出一个十分经典的哲学问题,“这样的脑子,怎么考上的秀才?”
怎么考上的?那必须是我指导的!
这问题七拐八抹辗转几道,经李玉带到顾劳斯耳边的时候,他正支着小摇椅在新家院子里晒太阳。
知道顾劳斯恋旧,丫头们几乎是将他休宁的整个旧居全套搬了过来。
不止生活日用,连斗蛐蛐遛鸟的家伙什都没落下。
想到偏房小山样的同心草,顾劳斯脑壳痛了起来。
这蛐蛐斗还不斗,是个问题。
李玉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见他一时长吁一时短叹,也不知愁些什么,便掏出一堆小玩意儿哄他开心。
县试那会,他北上跑了一趟商,才回来不久。
从京城陶回来不少小玩意儿,之前不好拿出来叫他分心,这会考完倒没了顾及。
其中就有几方十分难得的印章原石。
一枚淡青如嫩叶的青田石,叫顾悄心中一动。
说起来,书法应当是他和原身唯一的共同爱好。
而衍生于书法的金石之学,二人也都或多或少有所涉猎,但小公子是地地道道的行家,向来喜看名家碑刻,对这些小小印章却并不感冒。
顾悄却十分喜欢这些小物件。
现代时,大的铭刻顾悄摸不着,更玩不起,也只能倒腾点印章。方寸立于掌上,指尖摹遍光阴,其中意趣,妙不可言。
刻章,也是他难能拿得出手的小小“特长”。
不过他一贯节俭,平时只肯淘宝入些便宜小石头刻着玩玩。
最贵重的唯有一枚田黄小印,出自西泠篆刻名手,上刻“云霄万里”,是静安女士送他的毕业赠礼,也寄予着静安女士对他无言的祝愿。
“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
心思细腻的恩师也看出他急于求成的心理症结,所以变相告诉他:你其实很优秀,缺的只是一点光阴的成就。
可那时的他,并不能体味其中苦心。
毕业下海后,他甚至还咬牙花了大半年工资,入了一块上好的封门青。
就为了还谢景行的人情。
一路走来,学长帮了他许多,不仅是学术上的,还有物质上的。
甚至一同出行,去各大博物馆、图书馆查阅资料,路费住宿费谢景行都替他包圆过。
本就悬殊的家境,在一次次共同的旅程中,愈发沟壑鲜明。
他受得越多,心中越是难过,也就越希望能在同等水平线上,把那些“占到的便宜”,不动声色还回去。
是无谓的自尊,亦是天真的愿景。
他不希望他和谢景行之间,沦为施舍和被施舍的关系。
所以,当他偶然看到那枚近六位数的印石时,他突然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想要赠一件回礼,一件配得上谢景行的回礼。
印章石里,最有名的当属寿山、青田、昌化和巴林。
其中青田石里的可遇不可求的上品,就是被称作“石中君子”的封门青。
这种印石自然光下清雅温润,灯光打上去时,通体如流淌着一抹介于蓝绿之间的青,含蓄而不张扬,矜持而蕴内秀,了无杂质,一派澄净。
他看到那块石头的第一眼,脑子里蹦出的就是学长样子。
它实在太配他了。
只是当他掌心微汗地将石头拍了回去,刻什么字、以什么名目送出去,又都成了问题。
他纠结许久,决定刻一枚闲章——悄赠江南,不谢之华。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