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203)
更令他不解的是,他的堂上官,工部尚书裴岗,竟也允了。
宁云知他牵系,拍了拍老大人佝偻的肩膀,“林大人,你信孤吗?”
林如晦慌得连连拱手,“下官从不敢质疑殿下。”
“那便同孤一道,且宽心等候吧。”
这防汛Ⅰ级应急响应终究是没有启动起来。
但应急指挥部还是分分钟各就各位。
不久,方知府匆匆赶来。
老大人们伪装一扒,眼看着就要进入紧急会商状态。
顾劳斯装透明围观半晌,在林大人谴责的目光里,终于有了点路人自觉。
“殿下议事,吾等小民自当回避……”
“琰之既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何须自称小民?”
哪知明孝笑着揪住他小辫子,“如今兄长有难,贤弟你又岂能袖手旁观?”
顾悄:这拜把子的兄弟协议还没签,就能预生效了?
他也不要脸,按下内心小九九,垂头做羞涩状,“那弟恭敬不如从命。”
林大人一听,又急了,“殿下,治水大事,岂容小儿……”
宁云摆摆手,“林大人,莫以年岁论英雄,也许琰之能给我们惊喜也未可知。”
属实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
林部长再扫一眼几个青年后生,满脸地不赞同。
可到底没再说什么。
护国寺厢房,最贵重的一间,辟作临时议事大厅。
林部长挂出巨幅江防图,正起势要共商国是,目光扫到顾悄一行,话音一转。
“这是从兵部特调过来的军备图,闲杂人等……”
屡次被针对,闲杂人等也有了小脾气。
顾劳斯大手一挥,“既然军备图咱们平民看不得,那就换个大家都能看的吧。”
他话音才落,苏朗就递了一副卷轴进来。
顾影朝接过,一点不客气地覆在林大人军备图上。
甚至嫌林大人碍事,小年轻还一拱手,“烦请大人让一让。”
林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哪来的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我倒要看看……”
这话立马勾起顾劳斯的职业病,他耿直接一句,“我才知道,有的人原来是用嘴看。”
林如晦半句话卡在嗓子眼,“你”了半天没“你”出下句。
工科男大部分都不擅斗嘴,林如晦没讨到便宜,自己还气了个半死。
他脸色涨红,喘着粗气,眼见着一副要撅过去的样子。
顾劳斯自省片刻,自认不该欺负这样一位忧国忧民、爱岗敬业的老大人。
遂掏出谢氏大补丸,“大人,速效救心丸要不要来两粒?”
他诚挚地劝药:“这丸子十分贵重,上一个得药的,还是泰王。”
林如晦脸色由红转黑:我真的谢!
当我不知道吗?泰王前脚吃了药后脚就招供了……
事实证明,能在神宗手下苟到现在的,心脏承受能力都非同一般。
林大人拒了药,凭借坚·挺的个人意志,颤巍巍挪了块地,不死心地去寻新地图错处。
他人在气头上,并没注意到,自这卷轴铺展开,场中便再无一点声响。
老大人眼神不太好,先是被花花绿绿的颜色晃瞎了眼。
他不屑冷哼一声,却在看见上头河流山川、乃至州府名称标注时,愣了一愣。
“这……这怎么可能?”
林如晦不信邪,怼脸又仔细看了一遍。
甚至撩开首页,与下头的军备图再次比对。
最终他不得不服。
于治水一事而言,此图优于军备图甚矣。
卷轴宽半米,长尚不可知。
城池、汛守、烽堠、寺观等虽都隐去,但各处山岳、支流、湖泊,几笔勾勒,竟比军备图更为完备。
展出部分,虽只有宜昌至湖口的荆江段部分。
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清晰明了的江山俯瞰。
“快,你二人快上去帮忙展卷。”他甚至迫不及待地自行指挥起来。
顾影朝腾出手来,便主动做起了解说。
“江河之源,具在乌思藏都司。
不过黄河北上入陕甘,长江南下入天府。
金沙、岷江在川汇流,自此称川江,水患大抵也是自此地才有。”
青藏高原自古地广人稀,汉人极少涉猎,更遑论窥其全貌。
自古官家都默认“黄河之水天上来”,工部现有河道辑录,也只称江之源在岷。
这说法还真真是头一次听说。
不说他人,顾影朝第一次见那两道蚯蚓般的河势曲线,也足足费了半月才消化。
“先人划长江为三,自川江起至湖广宜昌,上曰蜀,下谓巴,此乃上游;出宜昌至江西九江湖口,汇湘、沅、汉、赣水,合称荆江,此乃中游;出湖口至京沪,合皖江、扬子江为下游。
历来水患最重的,便是这中段。”
当着一众大员的面,青年徐徐道来,不紧不慢。
他的沉稳,倒是叫这图又可信了十二分。
三段论倒不新鲜,历代各家志记中舆图皆有涉猎。
只是零散分布,不成一体例,这般绘制一处,倒也别出心裁。
顾劳斯笑眯眯:“大人,不知这图可当一看?”
现代专业的地形地势图拿来,还能镇不住这群老古董?
不止林部长,连一直缄默、存在感极低的韦大人,也不禁感叹。
“小友此图,实乃老夫毕生仅见,不知绘者何人?”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故人。”
顾劳斯指了指顾影朝,“故人手稿,我等不忍它明珠蒙尘,所以誊抄补录,小加修缮,今日能派上用场,当真是意外之喜。想来故人若是地下有知,也应欣慰。”
这图,底稿便是顾影晨留下的百岳河川图。
这也是个神人。
知他兴趣所在,顾冲老大人便将云师所藏诸多游记、地理志统统收整出来,供他消遣。
顾老大人出发点是好的,卷帙浩繁,翻完须得十几年。
指不定到时候,这娃娶妻生子看祠堂,就再不想外面的花花世界(划掉)了。
哪知这小子越看越起劲。
不仅消化透了纸上,以脚亲自丈量大宁的雄心越发不可止歇。
最终酿成祸患。
外面的世界,花花不少,陷阱也多。
好在他不仅自己搞爱好,连带叫父亲顾云恩、弟弟顾影朝也跟着一起搞。
便是以“百岳河川,尽在此图”的雄心,如此父子传承、兄弟相继,在他死后十数年,这本书还能重见天日。
只是这本百岳河川图,终究还是囿于时代,跳不开传统舆图的局限性。
由于旧时没有统一的地图绘制机构,也没有通行的绘制规范,更没有现代测绘学知识支撑,所以,它与军备图一样,为一时一事而绘,视角也不统一,通常人文、地理、军事等诸多要素混杂,反倒忽略了地理本身。
即便它参照西晋裴秀的《地形方丈图》,引入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等制图方法,有了比例尺、方位和距离的意识,但诸多地域,它仍是以图抄图,不曾亲自到访过,是以终成憾事。
比如这次治水涉及的巴蜀、江汉一带。
顾影晨并不曾游历过,故而准确性和系统性都不太抗打。
顾劳斯不才,恰好可以做这个校正。
他虽不熟悉大宁地形地貌,但作为文科学霸,相当熟悉未来这片土地的地形地貌。
于是,由他手绘江河走势,指导绘图手法,再由顾影朝根据底本一点点抠细节,这才画成了这副不算很专业的地形水文图。
反正,糊弄糊弄当前是够了的。
至于以后,顾劳斯瞅了瞅身边的种子三号,他相信有了足够的理论支撑,大宁测绘局,工部早晚要提上日程。
全场唯一淡定的,便是宁云。
似乎顾劳斯拿出什么来,都在他预料之中。
“果然琰之能替孤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