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15)
“前朝白鹭书院山长本堂先生有阙贺友人词,我很喜欢。词中恰有句‘把酒君前欲问年。笑指松椿,当是同年。’”顾悄一本正经胡诌道,“你看,先贤亦说,椿与松柏,当同年高中,师兄,下一场大比咱们可要好好见真章!”
这本是一首贺寿词。山长与友人吴景年,少时相识,一生至交。一个在朝,一个在野,却志趣相投,情真谊厚。“松椿同年”原意,是山长把盏询问友人年岁,吴景年笑指松椿,说我应该与它们同样年岁。
顾悄却故意曲读,取了旧时科场同科中式者互称“同年”之意。
这一番牵强附会的鬼扯,闹得宋如松哭笑不得。
但胸中郁垒,奇异得松快不少。
他长舒一口浊气,摇头道,“昔日只听说顾家三爷,胸无点墨,顽劣不堪,今日方知,道听途说,不可轻信。琰之胸有丘壑,目见山川,我当刎颈深交!”
顾悄被这夸赞雷到,暗道幸好原身是个死宅,除了斗蛐蛐,与外界甚少往来,没什么人知他底细,不然这可就立马穿帮了。
不过见宋如松似有开悟,他心中着实宽慰。
总算没白费他想死一众脑细胞,绞尽脑汁编出这番婉曲又文绉绉的劝词。
他调皮眨眼,欣然道:“宋师兄,英雄不问出处,你我前程天高海阔,今后还请多多赐教。”
宋如松释然一笑,如暖阳破冰,亦回道,“师弟过谦,下一场大比,师兄等你。”
互相恭维完,两人对视片刻,哈哈大笑。
“嗐,我的宋相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这说笑!”
第012章
却是书院小厮昭儿,听闻宋如松踪迹,奉执塾之令来寻人了。
倒春寒的冷风里,小厮却急得满头大汗,望着宋如松的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宋相公一贯沉稳,怎么今日如此不分轻重,就算有事耽搁,办完也该去回下老大人,你这般多寒顾老大人的心!”
二人这才得知,耕祭结束后,知府大人访恩师不遇,这会仍滞留在后院偏厅。趁着空挡,恰好再多见几名各处举荐的县府才俊。
原疏与顾云庭便赶忙央人四处寻宋顾二人。
昭儿巧在正门遇到李秀才,得他指点,这才率先找到他们。
“是衍青疏忽,事后定会向执塾他老人家请罪!”宋如松认错态度极好。
小厮慌忙之中口不择言,自知僭越,这会不再多说,只加紧脚步带路,希望能助宋如松一把。
赶到偏厅时,一行人恰好跟才出来的谢长林和方白鹿,狭路相逢,碰个正着。
小厮正与皂役回话,劳烦他替宋顾二人通禀,就被方白鹿毫不客气地拦下。
青年十八九岁年纪,风华正茂,一身贵气浑然天成。
说出的话也盛气凌人,“哟,这不是宋秀才,你什么时候自甘堕落,与顾三混到一处去了?说起来,二位真是好大的架子,拜谒府台大人,竟也迟到?我倒想问问诸位,如此这般不懂规矩、不敬尊长、不学无术之流,也配作才俊贤能,引入内间去参见大人?不怕污了府大人青眼?”
这一连串质问,叫皂役不敢妄动。
外间等候的学子不少,想进去的很多,除了县大人开绿灯放行的,不少人都捧着举荐书,按举荐人官号大小,排着队等召唤呢。
宋如松虽是顾冲老大人亲自推举之人,但老大人不在近前,知州公子的为难却在当下,皂役没甚见识,两相权衡,自是更惧有实权的知州他公子。
于是,那褐衣皂役便一缩头,直接垂下眼皮,装聋作哑起来。
气得昭儿直跺脚,可也奈他无何。
顾悄知道,方白鹿表面为难宋如松,实则是冲着自己来的,宋如松这是又被他坑了。
他跟方白鹿的过节,倒是好厘清,大约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南直隶统共十四府四州,顾家所在徽州府与方白鹿他爹主政的广德州毗邻,两人本无交集,奈何休宁人杰地灵,县学更是才人辈出,所以方爹硬是将儿子赶到了休宁求学。
第一次见面,是金秋时分。
彼时方白鹿才入休宁,于县城最大的酒楼包厢里,宴客会请,攀交本地世家。得知顾阁老幺子在隔壁斗蛐蛐,便起了结交的心思。
顾悄那时同原疏蛐蛐斗得正酣,小二领着贵公子敲门,说是新来的知州公子递帖子拜见,他向来最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便头也不抬回绝,“就说我身体不适,不方便见。”
下一秒,看似守礼的知州公子就不等主人应许,自行推门而入。
斗蛐蛐的人愣住了。斗盆里一只狡猾的青腹黑背大家伙,刚好趁人不注意,一个跃起就照着知州公子那张俊俏风流脸,蹬鼻子上脸去了。
知州公子别的毛病没有,唯一条,怕虫。
软体环节那样的,怕,鳞翅扑棱那样的,也怕,多足节肢那样的,更怕。
这只不懂事的蟋蟀,当即令全无防备的矜贵公子,吓得大惊失色,甚至慌不择路,抱住领路小厮哇哇大叫,是彻底当众失了态丢了丑。
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后来,凡有顾悄的地方,方白鹿拒不踏足;若是不巧遇上,方公子冷嘲热讽一番是轻的,可以的话,还得做些手脚,下些绊子。
原身之死,也是他的手笔。
腊月里,原身新孵育的蛐蛐长势良好。
为投其所好,原疏约了几个小伙伴,替原身组了个显摆炫耀的场子。
只是粗心的原疏忘记打听,那日正巧方白鹿也在同间酒楼摆席办文会。
所以,这厢公子哥们正风雅赋雪,伤怀“昨夜江山又小雪,明朝风雨是清明”;那厢一群纨绔高声疾呼,“青将军快上”“黄大帅干它”……
场面委实难看。
方白鹿犹如被当面打脸,撸起袖子就踹开了顾悄的包厢门。
“我说顾三,好歹你上头有两个像样的哥哥,何必自甘堕落,非跟这系在女人裙带上的废物玩在一处?瞧瞧他给你找的都是些什么玩伴?”
“西街顾琳,娘是当街当酒的乐籍,连顾家族谱都上不了,不过家中有几个臭钱;南三巷李玉,名字还是花三两银子找郎中写的,世代佃农,没了地当了十几年流民,得了几点银钱这才入了商籍,不入流的货色而已……听哥哥的,你就算真想斗蛐蛐,也别总赖在垃圾堆里斗。”
这话说的极其难听,半点没给顾悄脸面。先前两人不对付,见面呛上几句是常有。
但这么直白的羞辱,还是第一次。
原身哪里受过这种气,他虽爱玩心也大,从不主动与人争执,但也不是完全的泥脾气。
他眼眶微红,胸口起伏,憋了半天,却没想出一句回骂的话。
哽了好一会,他也只怼出一句,“关你什么事?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方白鹿闻言,脸阴得厉害,他一袖拂去桌上一应玩物,怒道,“我需要你顾三欢迎?你这个废物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是你们——”
“——扫了我的兴!”他咬着牙,冰冷的视线将包间几人一一扫过,一字一顿。
原身忙扑身去救他的“宝藏”,可还是迟了一步,只捞到最近的一个瓷罐。
至于场中蛐蛐,被方白鹿小厮砸死一只,踩死一只。
瓶瓶罐罐落地碎裂,闹出极大动静。酒楼多好事者,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包间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原身看着一地狼藉,愤怒在眼周落下一片刺目的红。
他努力瞪着眼,几滴泪还是不受控制地砸落。
小公子是真的很爱这些小玩意儿。
蛐蛐于他,是玩物,是宠物,更是费劲心思钻研出来的,独属于他的造物。
可他天性不善争斗,至此仍强忍着伤心,冷硬逐客,“现在,你也扫了我的兴,咱们扯平,你可以走了吗?”
方白鹿紧紧盯着他的通红的眼,眸光里闪着顾悄看不懂的怒意,尔后,他冷笑一声,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凡事分先后,你先扫了我的兴,本就理亏,想要我走,行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