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38)
他始终低垂着头,一副认真读书的样子,桌子底下的手,却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撕扯着那早已成屑的纸团子。
课间这小插曲,自然逃不过学堂夫子法眼。不过顾憬知道,族学夫子向来不管这些。
因为……顾氏不养柔弱可欺之人。只要不危及宗族利益,这些小打小闹,他们从来都是隔岸观火,任由学生自行解决的。
自行解决?顾憬垂着头,眼泪一滴滴砸在书页上。
他不是顾悄,也不是顾云斐,他没有大人物撑腰,他能解决的方式,只有……
“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嗫喏地读出这句被泪水侵染到模糊的句子,暗暗握紧了拳头。
第032章
黄五解决五谷轮回的功夫, 原疏已经跟顾悄囫囵说了个原委。
能留在内舍读书的,只有三类人。有天分的、肯努力的和家里不差钱的。
倒不是族学束脩收得贵,只是正青壮的年纪, 读书见不着希望, 自然要早早回家各自继承家业。
顾憬属第二类。
他并不聪慧, 靠着一股韧劲, 下了功夫苦学, 这才打动了顾悯。
他勤勉的根由,绕不开“纺织娘”三字。
当年他爹尚未成婚早早病逝,只留下他这个与绣坊女工暗度陈仓的遗腹子。凭着这一脉单传, 女工被抬进门, 正妙龄直接守了寡。
然这些不是关键。
关键是, 公婆相继去世, 孤儿寡母钻营着几家尽是女人的铺子,渐渐就招致了许多流言蜚语。更有纺娘、绣娘不安分, 想学着主母,以姿色撩拨有钱人家的少爷,妄图一朝飞上枝头。
“一日, 学里有人拿着绣娘赠的帕子,当众奚落了顾憬一番。结果……” 原疏压低了嗓子,“你猜怎么着?那人与绣娘帐里厮混,意外起了场大火,摧枯拉朽般, 绣娘当场烧死在里头,那人幸得一盆水浇了被子, 裹着头脸保住一命。”
“打那之后,学里再没人敢惹顾憬。”原疏叹道, “你怎么这么倒霉,惹上了他。”
“所以,我现在滚过去解释,来得及吗?”顾悄吸了吸鼻子,风中凌乱。
原以为废柴小公子的副本,不过是念念书、考考试、刷刷家长里短小boss,轻松休闲来一套,结果……
对不起,是他天真了。也对,就算超级马里奥,也有无数断头崖等着玩家跳呢!
小公子深呼一口气,平复了下过于失落的心情,“坐我右边那人是谁?”
原疏挠挠头,“他叫徐闻。我来时就已经在学里了,不过好像没什么人知道他的底细。”
“濠州徐家人,谢氏姻亲。”
倒是黄五,晃悠着出来,拿着张花里胡哨的上品真丝杭绸帕子,边擦手边解释,“徐家向来与谢家同气连枝。顾瑜之曾与我说过,他在应天府也吃过不少徐家的暗亏。”
顾悄将这两个姓氏在口中咀嚼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干脆将这事抛开,十分狐疑地看了眼黄五,“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我哥哥?”
越瞧越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怎么回事?
顾悄虽然弯直未知,可不影响他书读百卷,旧时男男那点事儿,他也没少见。
黄五十分坦荡,“那自然是慕你兄长学识,敬你兄长人品,心之所向,故而宣之于口。正因为我有一腔拳拳真心,这才不远万里重金……”
“知道了知道了,你花了重金,我定敦促你好好学习,争做哥哥第二。”顾悄连忙打断黄五的自我陶醉,在夫子摇铃中,将他扯回内舍。
这次,顾悄学聪明了。他直接换了个位置,挨着黄五而坐。
敌暗我明的情形下,先给自己贴个护身符,总归不错。
黄五这人,看似胡搅蛮缠插科打诨,但跟笑阎王关系匪浅,又怎么会是个真·酒囊饭袋?
何况,袖袋里的两千票子还没揣热乎,他可要对得起这高额束脩!
如此这般,黄五的炼狱级读书模式,就此开启。
午课时间,顾悄静下心来将四书本子校对完,开始着手做他的教材详解。
九年义务教育,文言文译注赏析谁还没用过几本?
编,倒真是头一遭。
不过,这可难不倒顾悄。
学霸最会的,就是弯道超车。
他借了教辅的模板,稍作调整,很快第一本版子就打好了。
琉璃新替他裁的本子,每页二八开,左侧原文,已按他的底稿标句读誊抄完毕。右侧顾劳斯笔耕不缀,奋笔如飞,很快默完释义和解析。
为了提高升学率(划掉),他还增补了一些八股破题惯用的思路。
不要问他为什么如此熟门熟路。
因为教申论时,受谢景行启发,他研究了数篇八股套路,博采众长终于总结出一套保姆式写作模板。
真要说写作文,没人卷得过科举。
明清期间,科考大户层出不穷,先有太仓李氏一门兄弟五人于“举子业”卷生卷死,留下本《能与集》;后有俞平伯他玄爷爷俞樾为子孙应试,专做《课孙草》丛书系列。
通读下来,顾悄如有所悟。
归根结底,一篇文入不入得了评卷法眼,就看如何破题。而破题的切入点,颠来倒去不过是那几个点。
这几日他也做了些功夫,翻看了不少县试旧题。
稍稍揣摩方灼芝癖好,他甚至能凭直觉标记出知县有可能出题的句子。
两个时辰,洋洋洒洒誊上十篇,散学后他就给原疏定下任务,“新出炉的第一册,今日务必全部记诵完。”
原疏一翻,就知道这是顾悄为他单独作的,与先前手书一个路数。
他喜不自胜将“秘籍”塞进书箱,“保证完成任务!”
堂上夫子也讲书,但不会如此精细直白,原疏可太爱这种傻瓜式学习资料了!
黄五可不懂原疏的快乐,他缩了缩头,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低一些。
黄家经商,家族教育从来只抓算盘和账本,他虽打着进学的由头,可不是真来念书的。
何况他已经二十有七,早也不是那读书的料了。
可顾劳斯怎么会放过首席赞助商呢?
交代完原疏,他笑眯眯望着黄五,“不知道黄兄在家学过什么,咱们一道进学,总归要互相敦促,今日夫子正讲述而,不若黄兄就以‘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作文一篇,与我们切磋切磋?”
黄五回了家,将题目一甩,丢给了花厅吃茶念经的谢昭,“说好的我混去探消息,顺带关照关照你那小情…咳…你那心上人,可没说真要我头悬梁锥刺股。舞文弄墨我一窍不通,这课业你看着办吧。”
说着,他掂了掂身上的重量,心里嘀咕,什么三月不知肉味?那小子真的不是在内涵我?
谢昭放下茶盏,拈起那页便签,于修长指尖反复把玩。
不过是空白书页上随手扯下的一张纸,只因有了那人痕迹,所以他便爱不释手。
“多学学也不是坏事,你不是想夺黄家的权吗?没点墨水可降不住座下那些牛鬼蛇神。”谢昭眸中带笑,“何况,这题出给你,多少也是善谏,你已羽翼丰满,那药是该停停了,吃多了毕竟伤身。”
第033章
黄五脑子里倏忽晃过顾恪那张脸。
也不知在哪个戏本子里, 他听得几句唱词,“那公子,端的是含章素质、琨玉秋霜, 只把洒家望得心儿颤颤、魂儿离离”。
他原是记不住那些个雅词的, 可见过顾恪, 就自然烙在了脑中。
最令黄五心折的, 是顾恪那样的人物, 见到自己这般,竟也从未有过轻慢之意。
他一直服药,体型臃肿、面容丑陋, 药性催发时, 周身还盈满秽气。
旁人稍一亲近, 嫌恶不止, 就算看在他钱帛家世上,装作不知, 背后仍免不了耻笑。
倒是顾家都是妙人。
他时常刻意亲近撩拨,顾恪浑若无感,不为所动;顾悄避之不及, 毫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