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288)
只要毁掉它,死无对证,再从北元手中夺回太祖也不曾得到的传国玉玺,他的儿孙便可名正言顺即位,谁也再说不出一个“不”字。
可惜泰王手上的,只是其中三分之一。
最为关键的那句,百年之后还政于怀仁太子,并不在其上。
神宗也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二哥,我本可以纵马边疆,封狼居胥立不世奇功。
再不济去某处就藩,也能成就一番事业,青史留名。
是你为一己之私害我至此,你可曾……悔过?”
烛火晃了一瞬。
久病之人,房中皆是病气。
沉闷压抑,令人喘不过气。
“对不起,是二哥错了。”
神宗声音喑哑,终是说出服软的话。
当年他与周月合谋控住宁权,一是想借机夺他西北兵权。二来亦是怕他反水成愍王助力。
至于顾命一事,宫中捕风捉影,他与周月都不曾得过确信。圈禁宁权,顺带打的也是引蛇出洞的主意。
没成想,真钓出了秦昀这条鱼。
只是秦家人嘴紧,徐乔虐杀他满门,也不曾问出遗诏下落。
三十七年了,终于叫他找到了。
既得第一块,那剩下两块,还能藏得住吗?
按下激动,神宗干柴的大手才接过绢书。
就见宁权扯住绢书一角,喘息着问,“二哥,既然知错,那你可打算还政?”
神宗一愣。
他低头,错愕地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胞弟。
他以为,宁权肯交出遗诏,是投诚,是最终选择他这个二哥。
没想到,竟是哀兵之策,他打的还是替高宗正血统的主意!
宁权与他对视一眼,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心中对这个二哥最后一丝期待也尽数破灭。
他哈哈笑出了声。
污血混着破碎的脏器一涌而出。
前朝毒果然霸道至斯。
中毒之人后期脏器悉数碎裂,无不受尽五脏俱焚之痛而死。
宁权痛到极致。
他大张着嘴,眼球凸起,身躯直挺挺的,好似一条僵硬的鱼。
扯着遗诏的手,终是松了。
神宗耳畔尽是他濒死的呼哧呼哧抽气声。
像一只只知出气不知进气的破旧风箱。
他忽而觉得烫手。
那声音如斯耳熟,高宗的脸,杂错着他几个儿子的脸,在眼前来回跳动。
最后定格成明孝金纸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一股隐秘的痛感,自脏腑升起。
攥得他胃生痛,几欲作呕。
神宗惊得跳起,仓惶推开宁权,捂住胸腹站在床侧,惶恐不已。
宁权狼狈滚落在地。
面容朝下,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就有一小滩污血渗出。
神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外间留守的留仁听得动静,匆忙冲进来扶住皇帝。
见到这场景,也是后怕不已。
神宗难得没有动怒,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在他即将迈出寝宫大门时,耳畔传来一道细微的讽笑。
“二哥……你必将……咳咳……死于贪婪。”
必将死于贪婪吗?
他缓缓抚摸着遗诏上熟悉的字体,心中不由冷笑。
说起贪婪,高宗不贪婪吗?
若是不贪,缘何危机时能心安理得叫他力挽狂澜,最终却叫宁霖坐享其成?
……
“陛下……高大人求见。”
大太监留仁忐忑的通禀将神宗思绪从那个沉痛的午后唤回。
泰王死后,他愈发阴晴不定,留仁的活计也愈发难做起来。
果然,他话音未落,神宗阴鸷的眼光就扫射过来,如淬毒利箭,几乎叫他站立不稳。
“朕没有说过不要叫人打扰吗?”
他服侍神宗数年,自然熟悉他眸中隐晦的嗜杀欲念。
留仁腿肚子一软登时跪下。
“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领罚。”
他重重磕头,颅骨与青砖抨击的钝响回荡在大殿。
唯有青黑反光的石板,印出一双惊怖怨怼的眼,显得尤为可怖。
神宗无知无觉,冷呵一声,“滚!”
眼见留仁麻利地退出内室,他又追了一句,“传他进来。”
留仁面色扭曲一瞬,又立马如常,嘴上殷勤应道,“是。”
高勤进到御书房,一股说不上来的不适令他脚步一顿。
他谨慎地观察,发现那股不适感正是源于坐上那位。
他便再不敢深究。
这次他来,是几件事不得不神宗亲自裁定。
一是柳巍如何处置,即便三司定下凌迟,陛下也御口亲批,但他拿不准那句“依律”究竟怎么个依法。
换言之……
高勤擦了把额头冷汗,他着实拿不准,柳巍口中最后那个名字,皇帝到底在意不在意。
一笔长横,那说道可多了。
二来柳巍供述的另两位“顾命”如何处置,也是个棘手问题。
顾命之一的方徵音,简直要呕死在天牢。
见着他狂倒苦水,侄子才洗白,他又再背一口黑锅,简直是流年不利、犯了太岁。
高勤也无可奈何。
除非找到真正的顾命,否则他这脏水恐怕难以洗净。
再有,就是秦昀。
挂印辞官后,这位早已不知所踪,是否要举国悬赏,也要但听圣裁。
最后,就是春闱之事。
主考无了,临时救场的新主考只交一张新榜了事。
可怜他一个考务,赶鸭子上架操心起接下来的放榜和殿试事宜。
“柳巍死决,朕准了。”
神宗一一听完,按住了想拿镇纸砸人的暴戾。
他寒着脸,“方徵音那老货,叫他在牢里呆些日子自省,户部暂令谢昭代为主事。”
“至于秦昀,此时遁走必有内情,着锦衣卫暗中寻访,务必活着缉拿。
至于会试黄榜,便与柳巍案一并昭告,殿试另迁苏训为礼部尚书,一力筹备。”
一一吩咐完,他的刑部尚书并不告退。
“陛下,还有一事。”
高勤迟疑片刻,犹豫着开口,“柳巍在死牢一直血书,要再见陛下一面。”
“他说,他说……不见陛下会后悔的。”
高勤边说,边拿袖子擦着冷汗,“他问……问陛下近日有没有察觉胸腹憋闷,内府隐隐作痛……”
神宗手中镇纸,终是按捺不住,砸向了他最信赖的臣子。
高尚书捂着脑袋,顾不上昏沉的视野,匆忙转身向外,大喊着“召御医……快召御医……”
实在是神宗毫无征兆,喷出一大口黑血来。
那直挺挺歪在龙椅上的模样,过于惊悚。
他这一晕,罢朝的时日,自然又往后延了几日。
谢首辅的公务,也愈发繁重起来。
春日来临,气候回暖。
朝廷不仅要依时令安排诸地春耕播种事宜,更要早早部署饥荒应对。
红薯虽下地,却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上个年成,灾害连连,收成只有寻常年份的三分之一。
除去留种的粮食,春上不少地方已经捉襟见肘。
何况国库还承担着巨额军备开销。
陈愈投靠北元,等同于向敌人公布了大宁布防、兵力和所有薄弱点。
加上冬日暴雪天多,大宁将士又无法在茫茫雪海锁定敌人位置。
这就造成了大宁一边倒的被动挨打局面。
鞑靼势如破竹,苏家军勉力抵抗,双方在长城以外已经交锋数回,大宁次次落於下风。
神宗打定注意,要以苏家军为饵诱敌深入,再秘密令谢时挥师西进黄雀在后。
战线一旦拉长,军资需求也跟着翻倍。
不止户部焦头烂额,兵部、工部也片刻不得闲。
方徵音此时蹲号子,焉知是福非祸。
春耕和筹钱两件苦差事,全都落到谢昭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