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150)
“关键是出了这事,我们这些地方长官,不管知情不知情,都得装作不知情。”
吴大人忍不住吐槽,“太.祖管粮甚严,各地粮仓提督动不动掉脑袋,大家为了保命,只得哭着帮着粮守们欺上瞒下。如此一来,粮守胆子越来越肥,商人胃口越来越大,我们的乌纱越戴越紧,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十分郁卒,一口气干了碗中酒,“我提了底下的户吏和勘磨问话,最令我不解的是,以往官仓粮数虽也与实际不相符,但像如今这般差额如此巨大,几乎搬空官仓的,却只有这一次。”
“因为这次可不是单纯的官商勾结,还是一出狗急跳墙。”
顾二接下话茬,“先前南直隶拒不开仓,将球踢给泰王,逼他吐粮。但皇库虚出实收,早被太后一党以各种名目蛀空,眼见着要穿帮,泰王只得求诸米商。胡家便替他出了个绝佳的主意,叫他以亲王名义,从各地官仓中贷出余粮,只要秋收时,在斤两和损耗上做做文章,补足倒也不是难事。”
顾二大约自己说了都觉好笑,绝佳两字上还打了个拐。
韦岑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这等弥天大谎。
他失态地喃喃,“难怪各处粮仓都被搜刮一空!
皇仓储粮足足有一百五十万石,整个南直隶一年税粮也才180万石,这怎么补得齐?”
顾二转动着手里的饕餮兽首青瓷杯,“别说补,就是贷也贷不齐这个数。
所以调往山西、河南等处的赈灾粮,里头还掺了些……喂马的草料。”
里间诸人神色各异。顾劳斯也啧啧咂嘴,这胆子可真肥啊。
“所以粮商才早早知道各地亏空,纷纷提价。”吴遇恨得“哐当”一声摔了海碗。
见在场几乎都是自己人,他也没再避讳,“难怪顾大人严禁各地私用官仓在先,可各地粮守依然变本加厉!一旦事发,泰王是罪有应得,可顾大人连带南直隶诸多官员都要受株连,难不成还要我们一起替泰王擦屁股?”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做梦。”在场唯二的官身韦大人冷笑,“我就是拼着乌纱不要,也由不得这些奸商嚣张!”
在坐含黄五在内的五个奸商瑟瑟发抖。
外头摸鱼的半个奸商也缩了缩脑袋。
这时,宋如松却一针见血,问出一个关键问题。
“可一个闲散王爷,如何贷得动整个南直隶并周边地区的所有粮仓?”
场上都是大佬,自然闻弦知音。
“平日里是调不动。”顾二冷笑一声,“但若是某些神宗心腹率先开了这个头呢?”
他缓缓道,“比如……方知州。”
听到这里,顾悄手一崴。
网兜里历尽千辛万苦捞到的一只红顶狮子头一个锦鲤打挺,“噗通”又落回了水里。
他捋了捋前因后果,终于看懂了这个巨大的陷阱。
也第一次看懂了当初谢昭摆出的那盘残棋。
从头到尾,老皇帝都只做那只执棋的手。
他从未入局,只高高在上,看一石二鸟,两败俱伤。
令顾准赈灾,不过是个线头。
原本顾准如果开南直隶仓廪赈济北方,那早已得令的皇商便会立马涨提粮价,届时本就受灾的南直隶必然怨声载道、民心大乱,顾氏一系必会名正言顺被问罪。
毕竟太子案既已明了,凶手也浮出水面,顾氏早已没有了利用价值。
先皇旧党,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可顾准惯会绝境求生。
老尚书一纸奏折上达天听,大哭特哭南直隶雪灾严重,春耕不容耽搁,婉拒了开仓赈灾的不合理要求,并提出泰王十分有钱,手中的南直隶皇仓历年来只进不出,是时候为国效力了。
这眼药上得十分到位。
神宗一看,满脸褶子上都写着十分不悦。
他最是好大喜功,即位以来北捶鞑靼,南干百越,西踹匈奴,东边手撕海上倭寇,穷兵黩武,粮草耗损极大,甚至时常调用各处民粮。
但南直隶皇仓他却一直不曾染指过,因为那是他替明孝太子留的一点家底。
怎么这家底就成泰王的了?
加上又出了李长青一事,太子党临阵倒戈,苏训一纸密折直接狠参了一本太后与泰王。
顾准这出祸水东引,双管齐下,硬将神宗全部心神从过了气的愍王旧势转移到热乎出炉的太后新党。
想要扳倒那恶毒妖婆,可不正缺一把削铁如泥的刀?
老皇帝定了定神,大笔一挥,顺水推舟准了顾准的奏请。
并秘密令方徵言给泰王暗中动作大行方便。
“既然恩师都已知悉,”吴遇皱着眉,“想必这也是顾大人计划中的一环?”
顾二摇了摇头,“原本父亲以为神宗必会顺坡下驴,就此查处泰王发难太后一党,没想到他却铁了心,哪怕拖延战线,也打定主意要静观其变。实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他话说得委婉。
敞开了说,就是老皇帝昏聩,宁可舍弃赈灾这等家国大事,也要将党争私怨进行到底。
以大宁国力,一年之灾动摇不了根本,却是个极好的铲除异己的机会。
顾劳斯对着满池子的鱼低叹,“皇帝当成这样,也离昏君不远了。”
内间黄五此时插了句嘴,“大理寺高宗案已结卷,淬毒的玉佩神宗已拿到手,与吴大人这边交上去的白云村奇毒一并入了太医院,想来是顾大人已经失了用处,神宗这才卸磨杀驴。”
他叹了口气,“秦大人消息给的,还是操之过急了一些。”
他没说出口的却是,真相水落石出,徐乔依然只领了个罚俸三年、既往不咎的处罚,这才最是令朝臣齿冷。
不过,依照这班老大人的秉性,这事断然不会就此折了。
果然,顾二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猜想,“父亲确实另有打算,只是这迫在眉睫的断粮危机,他一时也没什么好的破解之法,这番请诸位小叙,也是想请各位援手。”
“以胡家为首的浙帮控着粮价,若任他一家独大,受苦的终是百姓,所以父亲想劳烦各位发动徽帮力量,不遗余力压下价格、稳定粮市,如此只要撑过两个月,到秋收前所有危机自能迎刃而解。”
几位徽帮面露难色。
帮忙最怕遇到这种没个准数的。
两个月跟粮商拼库存,指不定他们几人联手,也会落得个倾家荡产。
谁叫人老胡家搞垄断呢?
除非他们哥几个肯放下手中生意,亲自往湖广、福建等地收粮。
但为了点家国情怀,这损耗也不是他们轻易肯承受的。
年纪最长的那位沉吟片刻,婉拒道,“顾老大人开口,我等自然责无旁贷。只是徽州境内,我等虽各有营生,于征粮一道上,还真有些束手无策。”
另一人附和,“需要我出钱出力都好说,这粮可属实为难我们了。”
年纪最小的也最直接,“这样吧,我汪义没什么本事,确实弄不到这粮源,但愿出资十万钱,帮大人度过危机。”
随后几人各自出了价钱,听在顾二耳中,却有些要花钱买安宁、置身事外的意思。
这怎么行?
黄五见不得顾二为难,一个激动豁出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就要给顾二兜底。
“既然各位都无门路,那黄五只好献丑,便请缨揽下这桩差事了。”
这是要放下与大房拼命的打算,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意思了。
顾劳斯早已扔下网兜,扒着花厅屏风,听得囧囧有神。
两情相悦的话,这么无私奉献叫浪漫,可顾二对他有没有意思还另说,上来就是如此盛情,实在叫人承受得艰难。
顾二握杯的手一紧,抬眸犀利望了过去,那眼神淬冰裹霜一般,直看得黄五垂下头去。
几番推杯换盏,顾二才抛下一个重饵。
“诸位也知道,神宗最喜白币。
这掺银铸铜的官家活计,不同于别的营生,银铜配比与铸冶技术很有些讲究,因为工艺失传,白币耗损高,难以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