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137)
其中最难的,当属截搭。
这种命题方式的恐怖之处,就是叫你防不胜防。
考生哪怕脑中配备了Ctrl+F功能, 也不一定能检索得到题出何处。
比如,府试吴遇亲点的“及其广大, 草木生之”,这题有幸被包过班当成例题宠幸, 就因它曾被改头换面,上去“及其广”、下去“木生之”,单拎“大草”二字,出现在顾慎那年的会试真题里。
就说把“大草”两个字儿烧给孔老夫子,他老人家九泉之下认得出是《中庸》吗?
哦对,这等神题,正出自吏部侍郎、祁门谢道济。
听说这是专门为顾家老大量身定制的劝退款。
顾劳斯研好墨镇好纸,心道比起谢侍郎,苏大人这冒下确实算不得刁钻。
才怪!
这类题顾劳斯小课堂曾敲过黑板。
答题不难,关键就是得做个无情的背诵机器,只要能快狠准补全下文,破题就与寻常题目无异。
能混到覆试的考生,四书大多背了几十年,得出这题出自论语末章《尧曰》不难。
作为孔子语录里,少有的不是孔子亲口说的话,老尧原话很有深意:
“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意思也简单。就是老尧敲打自个儿的接班人舜:
“舜子啊!我让位给你,天降狗屎‘啪嗒’砸你头上,你可要给我好好干。如果四海百姓混得差,你这皇帝可就当到头了。”
题面是典型的大题小出。
常规答题思路,就是依着原文,扣准“允执其中”,大论圣人治国之道。
但苏训显然不是爱走寻常路的崽。
顾悄几乎是一眼看穿他的意图,不过是借着尧舜禅让的由头,变相驳斥昨夜李长青所谓的高宗中毒案。
或许经过一夜辗转反侧,苏大人今早重新坚定了信心。
他坚信神宗不会毒杀高宗,更不相信,他的主子才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谋逆篡位者。
瞅着邪魅狂狷的俩狂草,顾劳斯耸肩。
昨夜大席,到底是喂了狗,苏大人此人,还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
顾悄提笔舔墨,阴恻恻一笑。
非跟他一个现代人说禅让是吧?这把要还掰扯不明白,顾劳斯招牌就倒着挂。
这一次,顾劳斯的卷子答得尤其久。
久到后排原疏盯着他的背影,越盯心越慌。
眼见着日晷偏了两个刻度,功底不扎实的学酥都已收工,可抬眼一看,前排学霸还在奋笔疾书!
原疏犹疑地看看答案,再看看顾悄,内心不由发出来自学渣的灵魂拷问:
学霸都没写完的题,你写的真的是答案吗?不,你写的是笑话。
其他人同原疏想法出奇一致。
那些停笔想交卷的,无不被顾悄劝退。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越发怀疑起自己的答卷:究竟谁给你的勇气,竟敢比府试案首先交卷?
所以,当顾劳斯忙活完,搞定一篇杠精文学、一篇巅峰八股,并一篇针砭边境贸易的时策,揉着胳膊摇铃时,收获的就是二十多双怨念的眼睛。
只是,那些几乎快要化为实质的怨念,在看到监考手里足足几十页的一沓卷纸时,分分钟变成铺天盖地的无声咆哮——
休矣!休矣!
学霸写了几十页,而我只有几十行,这回绝壁是审错题没跑了???
独留不明所以的顾劳斯风中凌乱:???
不是,这把我一没秀二没飘,兄弟你们弄啥嘞?
院试惯常是两日后发榜,但此次人少,苏训大手一挥,临时变成当日发榜。
又因生员试关乎功名,考上就是官身,所以院试不比县试府试随便,二十五份答卷便严格按照秋闱规矩,逐一弥封、誊录、对读、盖骑缝关防章。
这是阅卷第一轮。
誊录过程中,须重点筛查考生可有“犯帖”,即核验原卷是否有不合规矩的地方。
大处违规,雷点较多,如卷面屎话戳子太多,或越幅答题,或曳白漏写,或污卷挖补等;而细微处违规,只认一条,就看是行文用字是否犯忌讳。
这轮被揪到的考生,监临官会在场外以紫榜公示姓名,并处以院试停考一年的责罚。
高端玩家当然不会犯低级错误,紫榜轮空。
合格卷子易书糊名编上号后,这才正式送往它府特聘来的阅卷官手中。
阅卷第二轮,也是真正角逐的开始。
同一张答卷,为保证公平,须随机分至两人批阅,且判定的圈尖点竖叉等次,不得相差两档以上,若褒贬悬殊,就要交与第三人再评。
流程到位了,按理考官也得参照乡试,严选精通治学的考官分房阅卷,一经一房,一房三人。
但囿于人力财力,院试根本做不到,四书大家都读,判卷还好些,五经义理就成了盲婚哑嫁的重灾区。
考生本经五花八门,阅卷官却囫囵只此几个。
乱序随机分卷,导致改卷子的泰半遇不到本经,也不十分懂答卷,经义阅卷必然疏漏百出。
这时候大家同在一个起跑线,拼的就是运气。
以族学大虎经卷为例。
他本经周易,卷子弥封编号,抽签派送到考官A、B手上。
考官A不巧,本经诗经,对周易一知半解。
接到卷子,他按例先看破题处,坏了,易题咱也不懂,如何判得了文章好赖?
肥手抓了把头,他暗道无妨,山人自有妙计。
于是拈起卷子,通扫文章章法结构,再看考生文辞功力,心中便有了一个大概。
他不往高出评,亦不往低里判,径自以浓墨在卷首点下一个醒目的朱“点”。
正正居中,不上不下,既无功,亦无过,只要第二个改卷子的不犯轴,偏要判个极好或极差,都不需打回三判。
不过几息,就搞定一卷,考官A十分自得。
他美滋滋呷了口茶,自言自语道,“何为中庸?这就是中庸之实用也。”
大虎的卷子,就这么二传去往考官B处。
若考官B同样不通周易,便会如法炮制,再给一个“点”,如此,大虎转入待定席。
遇上大年,竞争激烈,大虎就不幸PASS,遇上小年,运气好也就擦线中了。
这次大虎运气不错,不仅小年,考官B本经还恰好也是周易。
外调来的小胡子县令念在同治一经的缘分,见大虎文章尚可、颇有法度,于是大笔一挥,慷慨赠了一个二档“尖”。
如此,大虎有惊无险,录中。
该说不说,科场学子多信命,很有几分科学在里头。
这种机制下,刨去运气不谈,还有一类人容易上岸。
那就是文章标致、法度严谨,能唬人的。
虽然内容考官不好评定,但形式做得好,也足以叫他惜才,将非本经的卷子往上题一档,不吝送个“尖”。
如此运气再好一些,遇上两个非本经的考官,收获两个“尖尖”,那就不仅可以录中,放榜位次也不会太低。
顾劳斯的小课堂,能有底气赶一班鸭子上架,钻得就是这个漏洞。
大宁与顾悄原先世界的明朝相类,科举方兴未艾,不仅制度上还在完善中,行文体例上也未臻化境,八股文只得一个雏形,并不成定式,所以他借成化年后的巅峰八股回新手村,自然鹤立鸡群,可令考官耳目一新。
不出意外,原疏稳扎稳打,以“尖尖”录中,黄五一贯歪屁股,也以“点尖”入围。
剩下三虎并小猪,均在待定席。
几位同考官拿着八份“点点”卷交头接耳。
商讨良久,终以本经义理解偏,pass二虎,又以文章体例下乘,pass四虎。
初阅完成,阅卷官按解额择出二十份录中卷,荐给主考亲自圈点。
同出的,还有一张满是编号的“草榜”,即同考官草拟的录用名单。
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
主考官苏训,就负责阅卷的最后一环。他以墨笔,在草榜上定名次,并敦促解封誊名,最终放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