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43)
原疏才不信他鬼话。
他愤愤上前对峙, “你家染坊可不在这附近!我明白地告诉你,白天那条子不是琰之写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只管找徐闻去, 鬼鬼祟祟跟踪我们,有什么用!”
“学堂里才闹不痛快,街上遇到你们主动回避,这也错了?”顾憬冷笑一声,他目光灼灼望向顾悄,“难道我这个纺织娘的儿子,连休宁县城的路都走不得了?”
顾憬瞳色极深,黑黝黝的,无底一般,背光下乍一看,像某些超自然片里的人形杀器。
顾劳斯压下心悸,笑着退让一步,“那自然走得,我家护卫初来乍到,失礼了。”
顾憬并不领情。他一边正着凌乱的衣冠,一边从顾悄身边借过,胳膊肘故意不轻不重撞了他一下。
直到人影远了,顾悄耳边还回荡着顾憬没头没尾的警告——
“顾三,你还真是,死几次都不长记性。”
顾憬的声音很轻很慢,但信息量过大,足以令顾悄愕然当场。
几息后,顾劳斯才后知后觉打了个激灵。
当喧嚣人潮再次涌入他耳畔,小公子后背蓦然升起一串蛇行后的冷腻悚麻。
因这小小插曲,一晚上顾悄都神不思属。
他不得不再次琢磨小公子的记忆,想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奈何顾家实在将他保护得太好,小公子又一直老实龟缩在安全区内,顾悄想到头疼,也没扒出什么阴谋阳谋。
因受了惊,又熬了半宿夜,第二日醒来,顾悄便觉头重脚轻。但他挺住了。
十二日正逢内舍旬考,作为升学后的第一次小检,他还等着打败第一,在内舍一举扬名,好为新书带盐呢。
顾家早饭一贯费心。
头一次,对着满桌珍馐,顾悄嘴中犯苦,食不知味。他极力掩饰,生怕被发现不对、勒令在家静养。
好在顾情给力,一大早就起了。
小姑娘风风火火,一路杀到顾母房里,叽叽喳喳缠着苏青青,吵嚷着花朝女儿节难得,非要顾悄散了学,做她的护花使者,带她出去遛遛。
这般分了女眷们大半的神,才替小公子遮掩过去。
苏青青对小女儿,显然没有小儿子娇宠。
不仅冷酷拒绝了顾情踏青赏红的提议,还严词令她不许再抛头露面。
顾情小性子也上来了。
她今日不知缘何,叛逆得厉害,不管不顾地从顾母卧房搬出三个匣子,一个个重重掷在桌上,“这是大哥的,这是二哥的,这是三哥的,独独没有我的!”
少女漂亮的杏眼里蓄满泪,“娘,你当真如此偏心!每年文昌,你都会为哥哥们剪发祈福,我不奢求跟哥哥们一样,可一个女儿节,你也不允我吗?那我干脆不——”
干脆不什么,顾情再没机会说出口。
“闭嘴!”苏青青铁青着脸,一巴掌拍在了红木圆桌上,碗盘被震得叮当作响。
身为武侯府唯一的后人,苏青青边塞马鞍上养出来的剽悍气,顾瑶瑶一个小姑娘可受不住。她张了张嘴,最终没敢顶嘴,负气跑了出去。
顾悄腿脚绵软,想要起身追过去哄哄,却被苏青青强硬按下。
老母亲满脸倦容,挥了挥手,吩咐云青并顾情的丫头琳琅,“看好小姐,今日莫要叫她出府。”
尔后,她在顾悄身旁坐下,“你只管吃你的,你妹妹在为亲事与我置气呢。”
“亲事?”顾悄一口香米粥差点没含住。
古代小姑娘,结婚都这么突然的吗?
苏青青揉了揉眉心,“你妹妹及笄一年有余,有人上门提亲,有什么奇怪的?只是现下这个有些棘手,咱们不好打发罢了。”
约莫是看出顾悄疑惑,苏青青从内室取出另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
只一眼,顾悄就呆住了。
跟谢大人带来的那个,巧了,同款。
他从顾母手中接过匣子,翻来覆去假装玩赏。
匣子底部,果然落着相同名款,一个华丽的篆体“云”字。
顾悄状似不经意地探口风,“这个匣子好生奇怪,似木非木,似玉非玉,是犀皮漆?”
“是犀皮,徽州匠人特有的手艺。这器具光滑如鉴,却与玉石、瓷器并不相干,釉面这般温润绚烂,全靠匠人凭指掌温度一寸寸打磨,一个老匠人,一年也就做得一件。”
顾母将匣子拿回手里,摩挲片刻,缓缓打开。
那里面,是数缕用彩线缠着的发丝,显然同出自苏青青之手。
她低低道,“……为娘的,又怎会厚此薄彼呢?”
那语气里,有顾悄听不懂的缅怀与伤感。
小公子此前亦懂些器皿玩赏,“可犀皮,不是宫中御用之物?”
苏青青叹了口气,露出一抹苦笑,“所以才说,这门亲事棘手。”
“这掌心盒原本是一对,当年边境狄戎进犯,中原大局未定,是你外公与谢老大人坐镇西北,击退了外敌。新皇论功行赏,这两只稀罕盒子,便随赏赐一同入了两家。”
“一同下来的,还有一道赐婚圣旨。今上戎马起家,临朝之初殿上文武相轻、势同水火,谢太傅深谙个中利害,主动献策,他与苏侯一文一武,合作无间,不如趁此势头,干脆替两族定下个儿女亲家,好正朝堂风气。”
“侯府只我一个孩子,谢家也没有适龄的嫡系男丁,这婚约便拖延到……你们头上。”
顾悄想了想,迟疑道,“所以,是谢家来提亲了?”
“昨日午前,谢昭带着盒子登门,只道前缘当续,陛下美意不可辜负。”苏青青点着犀皮,“谢家人丁并不兴盛。满打满算,够得上这纸婚约的,只一个谢昭。”
“这婚沾上皇恩,本就难退,再沾上这人,恐怕难上加难。”她深深蹙眉,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瑶瑶小着谢昭一纪,本轮不到这婚约。何况谢家一贯自持,武侯府与顾家结亲后,这些年都无人提起这桩旧事,两家一直装聋作哑,倒也相安无事,不知谢昭怎地就突然转了性子。”
顾悄想到几日前,那厮还妆模作样侃什么“受故人所托,寻一件器物来头”,明知故问什么“小公子见多识广,可愿帮一把”,就觉怒发冲冠。
感情“贵人”一早就不怀好意,在图他亲妹子!
呵,又是算姻缘,又是奉御旨!
亏得他初见时,还无知感叹,贵公子合该千挑万选,寻个绝世姿容,才德性情无不拔尖的美人相配。
呸!谁知道这美人竟是顾瑶瑶!
老牛也敢拱我地里的白菜?顾悄对这贵公子最后一点好感,也烟消云散。
他忍者头痛,磨了磨后槽牙,这婚必须给他黄。
苏青青见他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安抚地摸了摸他后脑,“瑶瑶今日吵着要出门,打的就是当面悔婚的主意,须知一个抗旨不遵,就不是你们能受得起的!你可不能和她一样冲动。”
“你爹说得对,就算咱们躲到这休宁地界,该来的还是逃不掉。”苏青青一件一件将匣盒收起,喃喃道,“且看看你爹可有办法转圜吧。瑶瑶……他绝对不能嫁。”
早晨受了气,白日里顾劳斯就跟个小炮仗一样,谁点谁炸。
寻常堂考,他愣是拿出来十二分的气力,不仅试帖碾压顾影朝和顾云斐,第一个完成,经义更是应答入流,说得竟比顾小夫子寻常授课还要细致。
原疏虽不及大佬,可也跻身内舍顺位,高高兴兴免罚过关。
就连黄五,为了安生做卧底,也临时抱佛脚,将全解要考校的部分挑灯默下,有惊无险过了考。
内舍与外舍不同,不兴体罚,顾小夫子好的是罚抄。
须用干净工整的小楷,一笔一画将十天所学课业抄录几十到百遍不等,这可不是个小工程。就算几支硬毫一同上阵,那也要接连奋战几个晚上。
朱庭樟就因试帖错了一个空,经义三句支支吾吾,罚抄五十。
望着翻身农奴般再不用罚抄的原疏,小猪同学第一次流下悔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