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232)
今年尤甚。
乡试本就不比院府入门试那般小打小闹。
不说常规的考场布置、考前安防,单是考务后勤,就足足有两千人众等着省会安排接待。
真·监考老师比考生多系列。
乡试贡院,分内外两院,内院出题阅卷,外院用作考场。
为了防止泄题、偷题,两院以高墙隔开,唯一通道还需重重落锁、层层把守,确保考试期间绝对独立、互不干扰。
由此,考务人员又细分内帘、外帘和监场差卫。
内帘官如主考、同考,只在内院禁闭,日常就是开会、出题、改卷子。
这块人数不多,仅主考一人、副主考一人;同考官分经设房,如诗经、尚书、周易等大经,选考的人多,一房考官有五,而礼记、春秋小经,选考的人少,一房只三人,满打满算才二十来人。
按礼部闱场新规,内帘官全部由中央指定。
主考礼部推举、同考礼部抽签,锁院前不得对地方公开。
这就省事了。
到日子内帘官们各自凭着文牒进院,人齐吃一顿会师宴,朱大人只要饭后喀拉一落锁就万事大吉。
真正叫老朱亚历山大的,是统管其他一应事务的外帘。
考场上的事就复杂多了,从考生入场到收卷,其中十几个环节,每个环节都须专人专办。
林林总总算起来,又有监临官、提调官、监试官、印卷官、收掌试卷官、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巡绰官、监门官、搜检官和供给官之别。
各处少的有提调一人,多的有誊卷官四人并抄写生员五十人,合计下来亦有三百余人。
这部分庞杂,一律交由地方自主安排。
通常由布政史司会同按察使司,从州、府、县执政官或教官中抽调。
最后一类监场差卫,亦属外帘。
分开单列是因为,他们不是官,且人实在太多了……
当年太·祖钦定,凡乡、会试,考生入场,每人须用军一人看守,严禁讲问、代冒、越舍、抄袭诸弊。
这1:1的配方,注定每年考生多少人,监场差卫就有多少人。
地方上差卫由都指挥使司直接从各处卫所调用。
可南直不同于其他地方,不设三司。
故而外帘考务,须由南直礼部牵头,会同兵部、都察院商定。
那么,核心问题就来了。
虽提拔但没上岗,还兼着南直隶礼部尚书并右都御史的苏训,他他他失踪了……
这还怎么耍?
眼见着临到考了,上头愣是一点消息木有。
六部不急,可把负责具体承办考试的老朱急得头秃。
尤其外帘考务名单总不见下来,叫他想预先筹备都无从下手。
他只好去请示礼部副职。
奈何侍郎捏着鸟食一脸为难:“这我可不敢擅专。”
他掉头又去请示都察院副职。
右副御史盖起茶碗,满脸歉意,“老虎不在,我这猴子也不能称大王呐。”
老朱含泪,怀着最后的倔强,又越了两级去找兵部尚书。
老尚书倒是爽快,对着旧京畿布防图瞅了半天,大手一挥。
“近来周遭也不太平,旁的卫所不好随意调动……
Emmmm你便拿着调令,去寻皇陵卫指挥使要人吧。”
老朱:……
要死了,看坟的来监考,不挂都对不起这阵势。
他苦着脸,也不敢有异议,只拱手再拜。
“苏御史至今杳无音信,乡试这等大事又耽搁不得,还要劳请老尚书体恤体恤我等,出来主持一下大局!”
老尚书鬼精,捻须一笑,一锤定音。
“何须我这老骨头出马,我看朱大人你就挺好。”
老朱一口仙气差点没喘上来。
不是,请示怎么就成请事了???
哪知道老尚书还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立马派人知会了礼部和都察院。
三家欢天喜地就把这烫脚的球,顺势踹进了老朱的怀里。
偏偏老油条们还说得道貌盎然。
“朱大人临危受命,举千钧之重,实乃栋梁之材。
我等不才,定会悉听调遣、全力配合。”
而所谓的全力配合,就是都察院指定了一员监察御史任监临;
礼部指定了应天府丞任提调……
此外,两衙门是多一分力气都没有了。
老朱灰头土脸地来,又鼻青脸肿地走。
背上还被硬架上一口天大的锅。
屋里,都察院副御史还在拱手道谢。
“场闱在即,堂上官不在,吾等正惶惶不知如何是好,多亏大人指点。”
“小事小事。”兵部老尚书笑眯眯。
“遇事莫慌,总有人会按捺不住跳出来。老夫这招守株待兔可谓是历久弥新、百试百灵,一次还不曾失手。”
礼部右侍郎陪着笑点头,“下官受教,又学一应变机巧。”
门外,“总有人”老朱咬紧袖子。
他以血泪总结出机关打工崽的八字箴言:多听、多看、少问、慎行。
上头推诿扯皮,他上赶着找抽,导致的直接后果——
就是如此庞大的考务团,一应接待工作,全都落在他这个小小考点的市委·书记头上。
这还不算。
内帘官抽调也瘫给了他。
原本礼部抽人,上级对下级,只要一句话;落到他这平级借人,就是越俎代庖,须得一一发函找兄弟城市连讨带要。
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身为副都一把手,他好歹比兄弟州府高出两级。
使唤别人,还能有三分薄面能用。
全指望他弊病就是,外帘官咖位最大的,只得个四品。
如何压得住内院那一溜的牛鬼蛇神?
按例,作为外帘一把手的监临官,须与主考官同级,以便互为掣肘。
今年如无意外,监临官应是苏训。
可现在有了意外,都察院信手一指,监临官派了个七品监察御史……
小年轻三年前才上岸,跟顾慎还是一一届的。
好容易进士升造,考上个庶吉士。
博士站去年刚结业,才被分配到南直隶干监察御史。
实习期还没过,就要监察朝廷正二品大员QAQ。
天降横祸,他本人快哭晕在厕所了好嘛。
两院官员品级严重失调,叫外帘无人主事,更无人敢去接待兵部的二品大员。
呵,这担子,最终又落在朱大人肩上。
连日来,他不仅要安排这么多号人的吃喝拉撒,还得卡着时间疯狂摇人顶包,还得横跳内外帘之间,搞微妙的综合协调。
没有原地爆炸,多亏平时炸得多,爆点高。
这时候还来敲他的登堂鼓,呵呵,是嫌他爆点高了吗?
老朱黑着脸升了堂,快刀斩乱麻,先把商贾各打了二十。
在此起彼伏地惨叫声里,他冷声问领头的。
“尔等可还有事?”
板子太硬,屁股太脆,不经打。
几楼掌柜哪里知道,出门就犯太岁?
这会赶忙摇头,齐声谢罪,“大人饶命,无事,草民无事了。”
“什么?无事?”
老朱一拍惊堂木,“无事还生非,罪加一等,再打十大板,罚银百两!”
天香楼直接头一歪,昏了过去。
他如此粗暴执法,叫外头观堂的监生们也汗湿重衣。
若不是遇着这群冤大头,现在击鼓的就是他们。
身为荫监,他们可不像正经考上来的秀才功名,能硬气地使用免打buff。
朱府尹真给他们上了笞杖,那也就上了。
梁彬咬牙,满脸愤愤。
可也识时务,明智地打起了退堂鼓。
他一转头,就见沈宽笑盈盈向他抱手,“梁兄,赶巧了。”
梁彬面上闪过一丝被看穿的羞恼,可碍于他背后的人,不敢发作。
“这大科教育,不止断人财路,还祸乱闱场,聚赌滋事。”却听沈宽意有所指道,“想来梁兄正直,也看不惯这等奸邪,才面有愤愤之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