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科场捞人上岸(277)
“橘和荔合起来念,就是吉利,悄悄新年要大吉大利。
这橘子产自福建,又叫福橘,是我特意带回来的,悄悄新年要福气绵绵。”
谢大人光风霁月,一表人才,可这老派作风直叫顾悄捂脸。
“新年快乐。”他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
“有一说一,学长你一定不玩吃鸡。”
这把换谢景行疑惑。
砰——砰——
暂歇的烟火重新燃起。
漫天的百花争艳里。
顾悄垫起脚,主动和谢景行交换了一个深吻。
橘的甜,荔的香,合着人生百味。
他都要与这人一道尝。
一吻罢,他有些喘。
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火硝的青烟,鼻息的热雾,衬得眼前人愈发得朦胧而美好。
看着看着,顾悄突然笑了。
这大概就是贵公子,和贵公子式的浪漫吧?
花哨奢靡,同草根奉行的实用主义全然背道而驰。
可就是不讲求实用,才能不计后果、全无保留。
才能如此直白热烈,叫人难以抗拒。
顾悄忍不住打趣。
“首辅新官上任就这般胡作非为,不怕老百姓唾沫星子?”
谢昭捏了捏他耳垂,好似在怪他煞风景。
“内城丹墀,二十四日起正月十七日止,昼间爆竹、夜间烟火,每日不断,以伺皇家。
今年不过将宫廷独乐,移至宫外与民同乐,是功,非过。”
“况且……”
他将目光投向城外,“这烟火亦是震慑。”
至于震慑什么,他没有多说。
顾悄多少也猜到一些。
若是北境战事当真有诈,今夜动静便是告诫狄戎,大宁国力强健,绝非强弩。
至于这盛世是真是假,就全看鞑靼头子怎么猜了。
他顺着谢景行望过去。
城西数里,黑黝黝的建筑群在烟火之下隐隐绰绰。
那里,正是大宁火武库。
谢景行从来不是只搞形式主义的主儿。
按他以往套路,今夜虽披着浪漫的皮子,可烟火绝不是主角。
顾劳斯不由猜测,“难道神宗火武库也是你谢家手里的牌?”
首辅闻言,并未否认,反倒与他十指交扣。
“也会是你手里的牌。”
顾悄:说的好像我要谋权篡位似的。
“打住,良民才不碰军火。”
谢昭轻笑。
笑他假模假式。
“明时中国就已经是烟火大国。
不少古籍都记录有各色烟花配比。
昔日读书做过一期课题,我对这些也算熟悉。”
谢昭缓缓道来缘起。
“利用硝石、硫磺、木炭等不同比例组合,能形成不同燃烧速度、爆炸性能。
掺入不同材料,能呈现不同的火焰色彩。
棉花屑光则紫,铜青之光青,银硃之光红,铅粉之光白,雄精之光黄,松煤之光黑。”
“而火药与烟火,一字之差,实际相差也只毫厘。
当初为你筹备这一期烟火,我公器私用,不巧被神宗抓了正着。”
他无奈笑笑,“如此不得不答应替他改进火药配方。”
“他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始终坚信要用马背来守,军备上从未真正松懈。
都察院里我掌火武,苏训借征边通货时策,一力筹集西域战马。
这些年下来,铁骑营和火武营,都已成为神宗最大的杀器。
顾家想拨乱反正,靠苏家军硬扛,可以说全无胜算。”
顾悄愣了愣。
所以老皇帝全程都在扮猪吃老虎?
“顾准很聪明,也很有耐心,蛰伏至今都未曾咬钩。”
谢昭抱起顾悄,“倒是引得满朝的牛鬼蛇神,前赴后继献祭。接下来咱们就去看看春晚的压轴节目吧。”
顾悄:???
华盖殿内,御案之前。
六十多岁的皇后,跪在大殿中央,膝盖几乎嵌进冰冷的大理石。
夫妻二人百官跟前上演了一出帝后锦瑟和鸣。
国宴之后,皇后就被神宗罚跪。
大太监留仁盯着时漏,算算已有三个时辰。
眼见皇后身形摇摇欲坠,御案后的神宗,批阅奏折的笔都不曾停顿一下。
“提醒陛下?不提醒陛下?”
提醒,那是多事,开罪皇帝,不提醒,那是躲事,开罪皇后。
大太监心中煎熬。
不由捻着手中拂尘的须毛,救,不救,救,不救……
好似这样一直数到天荒地老,就再没有烦恼。
外间隐约传来烟火声。
叫留仁越发焦躁。
直到小太监通传,卫英顶着一身寒意进殿。
“禀陛下,北境果然不出您所料。”
神宗这才搁下笔。
他接过密报,几眼看完,明黄身影骤然站起。
约莫是起得太急,他眼前一黑,扶住桌子停了几息,才在留仁搀扶下逼近皇后。
新换的镇纸,留仁眨眼的功夫,就已砸上皇后额间。
鲜红的血蜿蜒而下,她木然抬头,看着身前阴沉盛怒的天子。
“好啊,你们很好。”
老皇帝枯槁的眼眶里,泛起猩红,“梓童,你可知罪?”
陈皇后袖口下的指尖微微痉挛。
可面上一派温良和婉,她眯起被血水浸透的眼,带着十分示弱:“臣妾不明白陛下意思。”
皇帝神色更冷,“呵,小小陈氏,也敢如此?
你当真以为陈宽能成什么气候?”
陈皇后怔了怔,低头笑了笑。
“陛下,你我夫妻四十余年,纵使你再多疑,我也把你当做我的天,当做我的一切,不曾有过分毫异心。如今我儿尸骨未寒,您就要因他人攻讦,而与我离心了吗?”
“退一万步说,陛下子嗣,只剩我三个孙儿。
皇位早晚都是他们的,我若真有异心,何必多此一举,冒死做通敌谋逆之事?”
她说得殷切。
神宗差点就信了。
他嗤笑一声,“皇后,朕什么时候说过陈氏通敌谋逆?”
他当着皇后的面,缓缓摊开卫英呈上的“密报”。
竟只是一张白纸。
陈皇后顿时面如死灰。
“说吧,若是爽快,我允你个体面。”
久跪之下,陈皇后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
先前全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眼下她万念俱灰,干脆瘫坐在地。
明黄朝服没有挺直的肩脊支撑,委顿再不复昔日威仪。
“没什么好说的。
北境未乱,是我同鞑靼国主做了个交易。
他让我们三卫,助我孙儿立储。
若事成,三卫九镇悉数割让,大宁与鞑靼据长城南北各自以治。
若事不成,我亦不损失什么。”
神宗怒急攻心,咳嗽不止。
“咳咳……你为何要……咳咳……如此心急?”
他还剩几年寿数?
难道这都等不得了吗!?宁可与虎谋皮!
陈皇后惨然一笑。
“陛下,这不都是托你的福吗?”
“原本朝堂无波无澜,我们只须耐下性子等待。
可是你帝王心术,天威难测,非要搅得朝堂天翻地覆。
我父亲为官多年,又哪里真无一点错处?
江西、四川出铁,湖广、云南产铜。
他虽不主事工部、户部,但门生不少,举荐去这些地方主政,于铜铁矿采一事上,便可大开方便之门。
贪腐已是重罪,何况他还同泰王一样受妖妇蒙蔽,昧下的铜铁辗转去了北境。
皇仓案发,他已如惊弓之鸟,偏偏这时你又接连以治水、乡试敲打,老父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受鞑靼蛊惑,走上了通敌之路。”
“若非你步步紧逼,陈氏又何至于此?”
陈皇后眼中尽是血丝,在御书房明烛之下,竟有泣血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