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60)
祭天台右方,吴攸跪拜在百官之首,蟒服繁复精致的袖口下,左手系着一块格格不入的残玉。他低头叩拜时,左手用力地攥着残玉,额头叩在宫城地面上,落下了一行无声无息的泪水。
身后是庞大的世家百官,庞大的仇憎巨影,他只能于心中默念着高盛的名字,念到肝肠寸断。
长风将九响钟声传入长洛城的护国寺内,高琪跪在满堂祠牌前,口中小声地念念有词,不知跪了多久,虔诚地低头叩过九次,这才抖着有些麻痹的双腿站起来。然而跪了太久,一站起来便打晃,险些亲吻冰凉大地时,身后一直相伴的罗海伸出手捞住他。
“抱歉……我连站都站不好。”高琪哭丧着在罗海怀里,借着他铁一般的胳膊使力才站直,“罗海,你说我这么没用,以后真的能办好那件事吗?”
罗海还跪在他身前,仰头看着高琪脸上从眼角横贯到下颌的狰狞罪字刺青,默默地伸手将他抱紧:“一定可以的。”
高琪也抱住他,眼眶发红地眺望寺门外遥远的古钟,小声地哽咽着抱紧罗海:“罗海,你听到钟声了吗?三哥登基了,我们也要努力啊……我胆小怯懦装不下去的时候,罗海,你一定要提醒我,打打我,我就有勇气了。”
“不打。”罗海闷闷地抱紧他,“我只抱着你。”
高琪在钟声里紧紧回抱他:“好,好……哪一天我要是死了,可以的话,你也抱我如此刻,那样我就不怕了。”
九响钟声传入长洛烛梦楼中,最高塔层上,被冠名为黄金娼‖妓的谢红泪负手眺望着宫城的方向,染遍蔻丹的五指间把玩着一截不知谁人的指骨,浓艳的脸上冷若冰霜:“皇城钟声九响,高骊继位,青川,你说这一回的皇帝和幽帝相比会有什么不同?”
谢红泪的养弟谢青川挽着一件轻薄的斗篷走来,取走她把玩的指骨,把斗篷披在她肩上:“是什么皇帝并不重要,只要镇南王世子答应姐姐的不会食言,就足够了。”
谢红泪眼角的红艳胭脂如饮过血的刀:“我等了这么多年,我要先看着梁奇烽碎尸万段。”
谢青川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和煦:“那我在姐姐身边提刀,你要谁死无全尸,我便将谁千刀万剐。”
九响钟声飘到长洛东区的代闺台,被寒门文人推为魁首的许开仁正在和一个腕系佛珠的女子下棋,钟声传来时,两人都停下了对弈的指法,不约而同地一起眺望宫城的方向。
“钟声九响,改朝换代。”许开仁语气遗憾,“可惜继位的不是先太子。若是高盛储君,中宫皇后便是之牧你的姐姐。太子妃兰心蕙质,必然可以协助储君扫荡晋国的五蠹,实在太遗憾了。”
“人皆有命,天道如是。”女子出身南江的书香寒门梅家,亲姐乃是先太子妃梅念儿,名叫梅之牧。听罢徐开仁的喟叹,她神情并无太多波澜,继续执子下棋,佛珠紧扣脉搏。
许开仁继续与她对弈,又遗憾地问道:“之牧,人皆知你和何卓安互为知己,来日你当真下得去手?”
梅之牧落子的指尖微微凝滞,安静须臾后,淡淡道:“她犯错至此,因果轮回,总该轮到她俯首认罪。我拦不住她,既为知己,便该亲手葬送。”
许开仁落子,一瞬输了棋局,只能合手认输。
钟声荡到西区吴宅中时,唐维正窝在袁鸿怀抱里,窗外不远是张辽练武的嘿哈声,他听到长风传来的九响钟声,一碗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只喝了一半就放下。
唐维神情有些怔忡,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殿下真的登基了。戴师父当年说的预言,竟然真的成真了。”
袁鸿强硬地把药端回他唇边:“媳妇,天塌下来你也得喝药啊。你身子本来就虚,还好这次没伤到底子,不然以后我连睡你都得小心吧啦的,那这被窝暖得跟上刑似的,我可不想那样束手束脚的。”
“……”唐维被打断了思绪,听再多次他的荤话都适应不了,红着脸忿忿地接过药碗训斥:“你脑子里除了周公之礼还有别的么?今天可是高骊正式当皇帝的日子,你不替他担心?”
“我都听你的。”袁鸿舒舒服服地搂着他笑,“你知道我脑子不聪明的,我干着急也没用,反正你在,我就听媳妇的,需要我做什么,你给我草草我就去办好差事。”
唐维一口气喘不上来,只好通红着脸把剩下的药全部吞咽完,苦哈哈地伸手拍拍袁鸿:“好吧,那你就安心地做我的贤外助,把身上的土匪习气收一收。”
袁鸿的回应是把他抱到正面来,不顾药苦,低头就亲。
钟声九响而停,天将暮,践祚大典的九个仪式结束,新君的仪仗返回天泽宫,谢漆隐没在队伍中跟随,不时便抬眼凝望高骊的背影。
高骊从日出到现在日落,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起来意志坚定,沉稳有度,可谢漆总觉得他奇怪的摇摇欲坠。
回到天泽宫后,谢漆驻足在宫门外搓着指尖思考,忽然听见寝宫深处传来了锐利的呼唤——
“谢漆!”
谢漆心脏突突一跳,克制着情绪假装镇定地推门而入,走到寝宫深处,看到高骊脱下龙袍剩一身里衣,低沉地命令其他所有宫人退下去。
御前宫人低着头陆陆续续与谢漆擦肩而过,谢漆半跪在地上,等到宫门关上,才急迫地抬头。
却见高骊站在他不远处,整个人呆若木鸡,神情是魂游天外的悲喜交加,他伸着手想要靠近谢漆,手又凝固在空中,不敢再向前一步似的。
谢漆毫不犹豫地快步走上前去,从白天到方才的不安定终于消失,眼前的哭唧唧大狮子就是他最熟悉不过的高骊。
他踮起脚,抬手给高骊擦眼泪,由衷地松口气:“我的陛下,您怎么这样娇气,一轮践祚大典下来,累到流泪了?”
高骊泪眼婆娑地看了他好一会,什么也没说,只弯腰紧紧抱住了他:“不累,我就是看见你……开心到喜极而泣啦。”
谢漆回以炽烈的拥抱。
“陛下别怕,谢漆在这。”
第38章
九月初十,高骊开始不那么正式地上朝。
谢漆倒是已经正式地整了几天活。
御前侍卫不像其他宫城的禁卫军听从禁卫统领,也不完全听从内务署的调配,第一听从皇帝, 第二听从御前大臣,后者一般只是挂名,现今的御前大臣便是吴攸挂着个虚衔,给其他人象征性的威慑意味比较浓厚。
现今的御前侍卫加天子宫门近侍共有一百二十人,天泽宫外门八十人,内门四十。谢漆进宫城几天后基本摸清了这些侍卫的来历,一半是旧日留下的幸存者,经历过韩宋云狄门之夜的大浪淘沙,留下来的不是真正武艺不俗的好手,就是些混吃等死的正经咸鱼。
另一半则是世家抽调出来的“高贵”出身,吴家抽出来好几个黑翼影卫,其他家也派出同为霜刃阁出身的好些影奴,但更多的还是纯粹过来捞个资历,来日升去朝堂或宫城上级领官衔的世家子弟。
此外,他那十五个小影奴如今收了八个回来,融入了外门侍卫当中,另外七个继续在长洛城中或盯或守,随时听候调遣。
谢漆隶属一等侍卫的二十人之首,另外十九人都不足为虑,头一天入宫当差时简单快捷地“修理”了一番,现在一半同僚看他的眼神畏惧,另一半友好,有事主动上报,彼此都不添堵。
目前的御前宫人当中他都处理好了人际,不过再过一阵子会有起居郎到来,那可是凭着一支笔将高骊写进史书中的重要人物,谢漆对此有些忌惮,好在御前有帮手。
宫女小桑和宦官踩风曾经险些被宫规吞没,他伸出手救过一把,后来顺其自然地把他们培养成了自己的助手。
小桑为人沉着,细心慎重,和谢漆比较像同一路人,过去是在东宫当职,侍奉过先太子高盛和梅念儿两夫妻,韩宋云狄门之夜后大难不死,因前头死的太多直接资历上升,名正言顺地调到御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