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142)
高骊噎住了:“什么啊,你这家伙,谁会让自己的老婆去干打打杀杀的……”
谢漆亲亲他侧脸,半真半假地安抚:“我先是陛下的影奴,很乐意把陛下的黑暗都收过来,藏在谁也看不到的天涯海角。就好比现在,假如你心有不甘,还是想杀了何卓安来痛快两把,那你在这里等我,我提刀就去,把她的头颅拿过来给你当皮球踢着玩。”
“……不要。”高骊胳膊托着他往上掂了掂,“会脏了手的。”
“对,所以你也别去杀,脏了手,就交给梁奇烽的严刑,吴攸的峻法。”谢漆疲软下来,软绵绵地靠着他,“就把干净的,光明的都留给我。”
两人紧紧相依了半晌,高骊吸吸鼻子问起后续:“那我这一趟发疯就当白跑了,我们回去么?你都被我干三天了,怎么现在还能跑过来?精力这么好的话,晚上再来。”
谢漆:“……”
谢漆:“少插科打诨,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去见一见那位压榨了晋国四海八方的女尚书,见见世面。”
*
何府自鬼宅之事出,就被梁家派来的私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准人出不准进,昨日梅之牧孤身离开后,入夜围府的私兵多了一倍,且这回来的是吴家的兵。眼下何家府上愈发人心惶惶,一众仆役族人听得外围的是酷吏成风的梁家人,以及无故绝不发兵的吴家人,霎时都明白何家没得救了,吴家握着正大光明的法权杖,梁家提着暗无天日的刑具,翻不了身了。
本就摇摇欲坠的不少人——男人心中生出了倒戈奔逃之心,还剩下一半人依旧忠心耿耿,全是府上女郎。
主上一人在寝屋内闭门不出,她们也不过问,不叨扰,自觉维持了何家的运转,发现有二心者也不怀柔,客气坦然地结了月薪送走人。一上午下来,散财送人,体面得好似依旧岁月静好,至于走出何家大门的奴仆们会对围堵的吴梁私军上报些什么,她们也不在意。
鼎盛也好,衰败也好,她们不介意何家门楣的荣辱,此身生死甚至都度之至外,跟着何卓安才是她们所在意的。府上女郎有本是何家中人,也有许多是从外间而来,三教九流、天南海北皆有,跟随何卓安的理由都一致,那便是呆在她这里才觉得自己像一个真正的人——不是像一个真正的女人,而是像一个真正的人。她们喜欢这样的栖息地,便不想离开了。
于是上午走的全部都是些儿郎,剩下来的通通是女郎。
不过,昨日身穿道服离去的梅之牧是个例外。
昨日,何家的女郎们看着梅之牧离去,资历稍深的人都想起了她当年第一次来何家时,也是穿着那身道服。
那年节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彼时梅念儿甚至还没进入东宫成为八年的太子妃。梅之牧那时随阿姊而来,年纪尚小,只是因沾染书卷太深太多,少年老成,似女道又似女学士,文雅如拙石。
当时她顺道慕名来拜访还没成为家主的何卓安,寒门少女与世家女宦坐谈一日,相见如故。
而后女郎们看着她们从交往甚密,到秉烛夜谈、分镯而佩、易簪相换,再到开始争吵、意见相歧、背道而驰,最后到决裂分离。
记忆好的女郎还记得,梅之牧四年前最后一次来拜访,来的时候穿的是初见的道服,走的时候穿的是何卓安的旧衣。
而一个月前,梅之牧再度出现时,身上就是那洗得发白的一身旧衣,四年了,不知是穿了多久,总而言之是旧得看不出布料的原本底色。
何卓安也根本没有认出来,拉着她的手回府时,踏上门槛便说要替她换几身新衣。
那两人之间,分不清到底是谁更念旧。
此刻何卓安自己一个人卧在寝屋中的太师椅。
四年前梅之牧离开,她将与梅之牧有关的东西全部摔了个粉碎;昨天她又走了,她倒是想搜出与她有关的东西来摔,可是除却手腕上一串耐摔的佛珠,再没有与她相关的东西留着了。
她只好安静地在寝屋里一个人呆着,思来想去,找出了当初梁家送来的一系列烟草,按照时间先后,一盒盒享用了。
梁家六年前才研制出这等享乐物,先在东边的旁支领土上试验,研制一成,便自觉来找何家,低声下气地想开路走商。
彼时她也不把这么个小玩意当回事,烟草算得上什么东西,上流的贵胄们要雅物,天南海北的珍奇都由何家牵线,她一声令下,一字传千里,要什么没有。
现在独坐时想用一些东西来消遣,可自己所拥有的都腻味了,想起之前用过烟草的人对此物的夸赞,便放下戒心,来尝个迟到的鲜。
从梅之牧开始走的那一刻,她翻出烟草来开始抽食,一夜半日过去,不曾入睡见梦,眼前却自有海市蜃楼的实境。
她手中持一杆雕花烟,看着火星在眼前一闪一灭,薄雾拂到眼前来,胸腔中弥漫飘飘欲仙的放松,脑海中轻描淡写地想起了无数业已遗忘的记忆,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生已经这样的漫长了。
长到即便眼下就死去,也不需要感到任何的可叹可惜。
她享用过人间数之不尽的荣华。
极东的何家开蚌村,每年下潜死几百来号人,开得杂珠百筐,莹润珍珠几壶,千里快马运来,最好的先过她的眼。
极北的何家采药村,每年攀岩绝壁摔死百来人,采得峭壁名药几十斤,千里快车送来,最好的先入她的腹。
她享受过十年俯视他人的成就感。
那些少年时期曾经看不起她的人,最后不是跪在她脚下,就是弯腰鞠躬将头弯进泥土里,任由她言笑晏晏地冷眼俯视。
便是如今的姜云渐,最初也未尝没有对她施以蔑视,但她从容不迫地用这十几年时间,把姜氏训成了最死心塌地的一条狗。
便是少女时期被幽帝以“貌若无盐”一句话而退婚约的耻辱,也早就在幽帝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处处倚仗世家扶持的低头里消逝去了。七月七韩宋云狄门那一天的比翼楼,还是幽帝在私底下央求她出银钱,她张口施舍一个好字,才得以建起来的高楼。
她不似梁奇烽,梁奇烽能对昔年公主高幼岚泼面的一盏热茶耿耿于怀数十年,而她早就不在意了。
烟雾一口接着一口吐出,她在雾里看到了自己鲜花怒马的过往,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掠夺国中无数资产来豢养自家旁支,来扶助无数女郎,来实现自己凌驾千万人之上的痛快过往。
她又想到抱着梅之牧时,她在她耳边说的那一句叹息。
“我自私自利,不见天良,可憎可恨的卓安啊。”
一想到梅之牧,何卓安就没能忍住咳嗽出来,烟雾呛得胸腔充满烟花焚尽过后的灰烬味道。
视线穿过迷雾,看到枕榻上还维持着梅之牧走的模样,乱糟糟地卷成破烂的一团。梅之牧那身被撕裂的旧衣裳随意地堆在床角,完好时寡淡陈旧得像僧衣,撕碎后才有了几分潇洒的旷达。
梅之牧走时只能去拣她的衣裳蔽体,找来找去,无奈地叹息都是华服,不如赤足赤身走出去算了。
她嫌她事还是这么多,爬起来去开密室,翻出压箱底的一身旧道服,是梅之牧四年前撂狠话诀别那夜后留下的,走得匆忙,不知有意无意留下,总之还在,现在重见天日。
“这不是也撕碎了?”梅之牧接过旧道服时展开看看,准确地抚上记忆中撕裂的开线处,摸到了肉眼看不见的补丁和针线。
她不答,看她神情没什么波澜地穿回旧衣,心想这回撕碎的衣裳就不用补了,没那必要。
梅之牧要走,她指向密室内的私账冷声:“也带上那册子,算是嫖你的定金。光带着何家十三州旁支的烂账去检举我有什么用,最有用的还得是我自己的账。”
梅之牧泰然自若:“这么久才付定金,换做是一纸雪利银的账单,得赔到倾家荡产吧。”
她冷笑道:“这会不正在倾家荡产么,差不远了。”
“差得远,取自国中还国中,却不是还我的。”梅之牧认真地把私账取来,看也没看便往袖中卷,随意道:“我还是让白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