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191)
神医紧盯着他的眼睛恢复状况,高骊巴巴瞅着他的眼神,谢漆却第一反应抬头去看虚空,仰起了一截青斑浅浅的脆弱颈项。
“谢漆?怎么样,看得清楚吗?”
谢漆不为所动地静坐着,眯着眼看了半晌虚空,静得高骊都要打摆子了。
“好了。”良久,谢漆才低下头来,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好的手势,眸光熠熠。
高骊欣喜得大喝一声,不等神医发话就一把抱住了谢漆摇晃:“太好了!你可算不用再蒙着那碍事的布条了!”
谢漆被他抱着摇晃得像面条,抿唇无声笑着,抬起右手斜抱高骊后背,左手竖在唇间朝神医示意噤声。
神医到口的话霎时吞咽回肚子里,怅惘与欣然并重地摸摸胡子。
高骊晃了谢漆好一会才松开,主动扣起谢漆的手请神医诊脉,眼角有喜极而泣的潮湿泪痕。
神医边诊边宽慰,脉象记在脑子里,嘴上报喜不报忧,说罢问起高骊接下来的打算:“对了,听说你几天后就要去春猎,谢漆到时也跟着去?”
高骊小心翼翼:“可以吗?”
谢漆一锤定音:“可以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而后转头四目相对,谢漆不自觉地单眨了下右眼,神情像撒娇的猫,高骊便痴痴地看着他傻笑。
神医表情不轻松,一手诊脉一手掐着指头算日子:“只怕谢漆会在途中烟瘾发作,野外天大地大,他若脱缰,你追不上啊。”
谢漆立即着急地接口:“您开,药,我一定喝。”
神医摸着胡子抬头,看到小两口用一模一样的可怜巴巴的热切眼神看着自己,蓦然觉得这两人像大兽小兽,两条看不见的毛茸茸尾巴交缠在一起轻摇似的。
神医莫名觉得自己无痛当了父亲:“……”
于是等到晚上,神医一口气肝出了三种新的药,制成了若干丸子和粗糙香包,喝令谢漆接下来三天都要忍着剧痛药浴,力求在春猎前先疏通烟毒。
是夜谢漆紧闭着眼缩在浴桶里,眉头皱也不皱,若非汗珠淅淅沥沥如小雨,不知者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在泡个热乎浴泉。
高骊围着浴桶急得团团转,迭声和他说话,想帮他转移些痛觉侵袭的凄楚,谢漆非但不领情,还哼哼唧唧地嫌弃他:“别走啦,你好烦。”
高骊哑火且委屈,搬了个小椅子蹲坐在他背后,大手摸摸他后脑勺轻声:“老婆,那我给你唱个小曲解解闷吧。”
他哼起当初中秋夜游在草台下听到的念奴娇曲子,结果没哼几个调子,谢漆便在浴桶里转身,弃置一身千疮百孔的剧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难听!”
高骊委屈得要瘪了,又见他贴过来,一只苍白手背搭在边沿,鼻尖轻轻与他相贴,闭上眼安然道:“我教你。”
青黑药水下的手臂青筋鼓胀,冷汗也如雨下,但念奴娇的曲调四平八稳,没有一个调子落下。
高骊怔怔看着他闭着眼的平静神情,心脏鼓噪着不知该喜该悲:“谢漆,不疼吗?”
他抚上谢漆苍白的脸,他便侧首亲亲他掌心,冷汗滚落,白如雨后芽。念奴娇悠悠哼完最后一个转音,谢漆头也不抬地依偎着他,置若罔闻地闭着眼轻笑:“哼完喵,跟我学。”
高骊低头贴着他额心,努力跟他学着念奴娇的曲调,待七曲终,浴桶中的药水变回了透明,他便伸手把谢漆从中抱出来,裹着寝衣抱在怀里解开湿淋淋的长发,一手擦拭着,一手试探着去掐他腰身。
谢漆身上乏力,侧腰抖了两下,哼唧着骂他:“怪力狂,手好重,撒开。”
高骊心中一松,方才还以为谢漆添加了丧失痛觉的后遗症,还好不是。
他就是能忍而已。
先前那个因为施针剧痛,便会张牙舞爪地转身给他一通大耳刮子的懵懂样远去了。
*
二十日清晨,高骊整装,背着还呼呼大睡的谢漆走出天泽宫,破晓的曙光兜头披了满身,他脚下轻快地背着他出宫门,光明正大地带他一起出城门前往白涌山。
高骊特意起的大早,路上走得又快又稳,北境军守卫整齐划一地跟在他身后,脚步声一致压到最低,数百人静默地跟随着皇帝,帝不愿打扰清梦中的近侍,所有人便学会鸦雀无声。
谢漆沉浸在晃悠悠的梦里。梦乡中自己是半人半猫的非人非兽,安然如素地趴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下巴戳在手背上,猫尾和小腿一起晃悠踢踏,戳一株开在近在咫尺的冰蓝花。戳了一千下,不远处传来动静,他懒洋洋地抬头,看到另一个自己盘膝而坐,一条腿只剩白骨,断裂的玄漆刀碎片就散在腿骨间。
他拨开碎片朝他伸手:“过来吧。”
谢漆右眼忽然被从天而降的粘稠泥巴砸中,他捂住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另一个自己伸手。
手被一只灼热的大手握住:“醒啦?”
谢漆猛然睁开眼睛,看到坐在旁边的高骊,他们身处在宽敞的马车里。谢漆揉揉左眼爬起来,定神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与高骊身上配套的同色系常服,意识到现在正在出城前往白涌山春猎的路上,是他期待了已久的春猎之旅。
许是连续三天药浴掏空了精力,他昨夜睡得极沉,也不知自己一早是怎么让高骊带出来的,从头到脚,从天泽宫到宫门一路,定然让高骊受累了。
高骊一眼看出他的歉意,单手把他捞到腿上抱着轻蹭,哭笑不得:“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早啊谢漆漆,饿不饿?”
谢漆摇头,蠢蠢欲动地伸手去拍拍车窗,高骊便开了第一重窗,抱着他弯腰凑到窗纱前看车外的队伍和长洛街道。
谢漆眯着眼睛看东区街道两边熙熙攘攘的百姓,许多人家抱着小孩在街头说说笑笑,小孩见仪仗威风,骑在自家老爹头上又是指挥又是拍手的,天真烂漫。
从老到少,他看得见的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不见畏惧嫌恶。
谢漆眉眼弯弯地扬起唇角。
高骊看着斑驳光影洒落在他无暇的右半边脸上,没忍住挨过去亲了一口:“怎么啦,看得这么开心啊?”
“你不是,暴君,开心。”
“这是什么不着四六的回答?”高骊被逗笑了,低头又亲了他一口,谢漆第一反应是去关第一重窗,似乎是怕车外有任何眼力不俗的人窥见天子车驾内有旖旎,紧张得体温一瞬升了。
高骊当他害羞,笑着把人抱在腿上轻轻抚着脊背:“高瑱那厮我没让他来,丢在朝里忙活他韩家礼部的三月春考,高沅更不用提,正闭关在他宫里面壁解毒,春猎没他的份,不想见的人就让他们离我们远远的。对了,方贝贝来信说他伤势好了不少,今天城门大开,人多眼杂的,他打算明天悄悄出城来找你。”
谢漆认真地听着,眼睛明亮地不住点头,满眼写着“好好好”。
高骊爱死他专注地望着自己的模样了,情不自禁地吻他眼角低声耳语:“谢漆漆,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的双眼,你绑了十天纱布,我跟着低落了十天,真好,现在你又能这样看着我了,这么漂亮的眼睛,就该这么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谢漆安静片刻,嗯过一声,伸手抱住他肩背,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和马车一起晃晃悠悠。
他试着闭上右眼,视线一片明亮,便安然若素了。
队伍慢悠悠地行驶了约莫一时辰才赶到白涌山脚下,五大世家的青年子弟都来了不少,北境军拨出了一千跟随护卫,战力压倒了禁卫军和世家私兵。到地点时各方也分割清楚,北境军在唐维指挥下扎营,世家那头自有各家主操持,几方派别奇妙地维持着表面太平,井井有条地疏离又高效地行动起来。
唐维看着这景象心里实在是忍不住欣慰,恨不得往后在御书房里各派也能继续维持这风轻云淡的和谐。
他边感叹着边去天子车驾旁边恭敬地传声:“陛下,谢大人,诸事已妥当。”
外人面前,唐维扮演着唯一能令喜怒无常的皇帝信服的北境旧臣角色,有帝之心腹的身份在,诸事才能顺遂至此,外人冲着这也不能不给他三分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