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247)
方贝贝被扇得摔在地上,仰望那张自初见就觉花容月貌的脸,眼眶里的泪水逐渐涌上来。五感似乎因为心魂里的抗拒而选择了闭合,他看不见,听不见,陷进了自己黑暗的空间。
是啊。
我从小学的就是为奴之道,主子构筑成了我的脊梁血肉,主子令我生我才有立命,主子让我死我必横尸。
建立在这牢固信条之上,我才学了各种本领,而这些,都是为了来日替主子尽忠才学的。
我从小到现在,学的一切,做的所有,不都是因为主子才被赋予了意义吗?
哪怕他喜怒无常,打骂成性,视我为刍狗,可他是那个赋予我意义的主子啊。
那么,现在就应该遵从主子的命令。
杀了许先生。
应该遵从。必须遵从。
不可违逆。他主我奴。
他主我奴,他主我奴。
沾皮见血的鞭影落下来,抽得方贝贝仓皇地重新跪好:“主子息怒,求主子息怒……”
“那就隐蔽地杀了许开仁,再次向我宣誓你的忠诚!”
方贝贝发着抖向他叩头,濒死之人一般喘息:“是,是……绛贝领命。”
*
剿杀许开仁的任务在四天后执行,他尽力拖延了四天,就只有这不眠不休的四天。
传向霜刃阁的信件得不到回复,没有阁中首肯,纵使他心中有了个疯狂念头,也怕得腿直抖。
不知道谢漆看到他的信时会想什么,但他师父必定见信则破口大骂。
背主——真的要背主吗?
不过是一个救过他一命的代闺台文人,真的值得他放弃后路背主吗?
不过是个种地书生,不过是个为生民撰文的官吏,不过是一个区区许开仁……
他抖着手带刀带人,戴着面具来到了许开仁面前时,刀光映亮了两人的眼睛。
许开仁没有退缩,平静温和地唤他:“贝贝。”
绛贝。
贝贝。
世上只有他会这样温和地呢喃自己的名字。
那花容月貌的主子能这样唤他吗。
不能。
主子只会打他。
姓高的比得上姓许的吗?
根本……根本比不上。
*
一夜疯狂,一夜千里奔逃。
方贝贝背着许开仁上了马,用腰带把两个人捆得紧紧的,踏上逃亡之路。
利箭一般狂飞呼啸的苍鹰在头顶翻飞,俯瞰着小队后穷追不舍的梁家暗卫,也俯瞰着一个影奴的叛主。
高沅不是完全相信他,暗地里多派出了梁家自己培养的暗卫,料定若方贝贝不能杀许开仁,便交由他们接手。
方贝贝临到阵前背叛,抢了许开仁逃路,混乱之中许开仁中了暗箭,从右后心而入,再偏离两寸半能让他当场断气。
现在他在方贝贝背后,暗箭还不敢拔除,只能简单地堵住伤口被带着逃亡。
方贝贝不住扬着缰绳,身后追兵和自己下属的情况都能从头顶的鹰啸声中得知,但他仍不时回头,看的是许开仁的状况。
许开仁因伤而面如金纸,每每见他回头却都长笑。
“许开仁!你命都要折在这里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喊我的名字了。”
许开仁喘息着靠在他肩膀上,马蹄猎猎,狂风呼啸,身体随着逃亡的颠簸奔赴而如流沙,聚而又分,分而重塑。
一条腰带拴出了相依为命。
“这一局……我赢了。”
“你都快死了还赢个屁!”
“我赢了你,也赢了沧桑正道……”
方贝贝猝不及防,被扑面而来的狂风呛得满脸是泪。
逃亡千里天将亮,方贝贝顾不上更多,只想保住许开仁不死,策马疯逃直奔霜刃阁总部。
霜刃阁会支持他吗?支持他彻底背叛世家,背叛主子,带着外人?
方贝贝在奔逃的长夜里绷紧了理智,直到破晓时看到了带队立在山腹前的影奴们。
方师父在为首等着,往日嘻嘻哈哈的老脸上是肃穆的萧杀,手里带着刀。身后的影奴们都带着刀。
遥遥一见,方师父高举手,霜刃阁的入口机关打开,示意他们一行逃亡人回去。
方贝贝忍了一夜的眼泪夺眶而出,到山门前不远勒马疾停,背起半昏过去的许开仁踉踉跄跄地逃去,身后还有追兵。
他张口就是大哭:“师父!”
老头子骂骂咧咧地抽刀上前:“回家再说!”
第140章
午后阳光炽烈,刑场上刀箭纷飞,纵横三条街道全挤满了观刑者,谢漆在谢如月嘶哑的声音里回头,视线穿过重重叫嚣的人海,还没望到约定好的苍青铁甲军队。
谢如月血气腾腾的一番嘶吼激扬,刑场上下被震得死寂。
不远处稳坐高楼上的吴攸俯瞰着,倒是身边坐着的工部尚书郭铭德惊得手哆嗦,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摔下地。
“郭老何必惊慌。”吴攸亲自提起酒壶,拿了新酒杯放置在郭铭德面前斟酒,“你我两家又不曾在科考中动手脚。”
郭铭德微抖着手擦拭花白鬓边的汗:“是、宰相说的是,老臣失态了。”
吴攸自斟一杯靠近窗台,心情甚好地举杯,无论刑场有没有霜刃阁搅浑水,两个结局都合他的心意。眼下这一出更令他舒心。
谢如月临阵背主反水,霜刃阁劫囚救人,这万人空巷下的举世陈冤势必要把礼部韩家拖出来鞭尸,舆情沸到这地步,必能将韩家和东宫架到高处,最好的后续便是韩家和霜刃阁争斗消耗,各损人力……
他唇角扬起地俯瞰着,伴随着谢如月沾血的一句“我是被冤枉的”落下,他忽然看到刑场上的影奴队伍出现异动,一群黑衣影奴护着一个身形高挑的跃到刑场前头,那人高举刀,蕴满内力的嘶吼像平地炸惊雷:
“我是先太子高盛的影奴张忘!”
吴攸始料未及,蓦然抓紧窗帘栏。
“我以先太子的仁德之名起誓,霜刃阁绝不做世家走狗!请万民相信我,相信我主高盛!”
顶着一张易容的脸,潜在吴攸身边不远处护卫的真张忘听到了这些话,懵了一瞬才抬起头去看吴攸,那人正转过脸来,双眼赤红地朝她比了一个斩的手势。
张忘得了命令,扭头便钻进了人群中,她如游鱼般穿过重重人海,挤到了距离刑场最近的地方,借着官军维护秩序的隐绰身影,挽起袖调试腕上机关扣,寻机想射出暗器杀了刑场上的冒牌货。
“先太子在两年前的韩宋云狄门之夜罹难,明面上是被云国人残杀,然而实质是被世家围剿!”
张忘扣着机关的手顿住。
“先太子拥护寒门,决心要推行改制,中止世家一手遮天的腐败滥权,然而七大世家不准许寒门崛起,借着云贼闯宫,趁乱火烧残杀先太子!”
高盛之名也曾光明瞩目,先东宫辅国的时候,晋国也曾恢复有序休养,彼时庙堂之下的有志官吏和民间万庶,那些苦于幽帝乱政日久的人们,也曾翘首以盼过高盛登基后重挽大厦。
现在跳出一个自称是高盛部下的影奴,拥挤的无数人才恍然想起,那位他们曾经万分期盼的太子,在烈火之中骨销肉毁,一切开宁仁治、海清河晏,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七大世家压迫晋国几百年!”刑场上的悲壮女声长扬四方,“两年前世家杀高盛,现在更是要杀万民!舞弊案乃礼部韩家、吏部姜家、刑部梁家合盟,偷盗寒门士子的血泪才学,给世族败类的乌纱帽镀金!谢如月根本就是他们推出来的替罪羊,用来欺骗万民的棋子!”
“我霜刃阁弟子人人出于苦寒百姓家,一生无父无母被奴役,却也懂得仁义良心,大是大非恩仇功过,我们怎么敢犯下遗臭万年的偷盗大罪?!”
“谢如月是被冤枉的,先太子高盛是被世家虐杀的!张忘今日来是为公道,为死于阴谋的旧主鸣冤,张忘愿意用这残躯和谢如月一起,以血荐晋国轩辕,传达当年高盛为天下公的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