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253)
到了半夜仍不见睡意,谢漆索性点灯起来去爬梯的夹板上坐着,地龙烧得暖热,他在暖意上翻看近日来的时局信笺,大抵是他和高骊真有些古怪的感应,信笺还没回顾完,他便收到了霜刃阁苍鹰传送来的战场信报——
北境军已到达晋云两国边界,扎营围阵,架器对峙。
云国军队在晋军赶赴的短短三天里,强攻占据边境三座晋城,画地挺进晋国疆土。
谢漆一口气吊到了嗓子眼,被一页刚刚拉开序幕的战报震得手心寒冷。
他呼吸急促地翻到第二页信报,却是高骊亲笔作的画。
炭笔勾勒出了背景里的远山近城,弓翼形的晋军营帐近在眼前,帐上沾霜雪,好似一列松子糖。
营帐最前则是一只抬起前爪的狮子,活灵活现,炸着蓬松卷毛,还长着张嗷嗷笑脸。
谢漆那颗快要窜到天灵盖的心脏一下子落回胸膛,自深夜里笑出声。
皇帝陛下的画功有点厉害。
*
翌日白天,前线的军方战报送到了御书房里议事的内阁。
吴攸亲自展开朗读,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御书房内。
战报颇长,虽然是以高骊的口吻撰写,但有不少地方很像唐维的措辞。
前面详细有分地描述了现下两军以破军炮对峙的局面,双方优劣总结得一针见血,北境军这头最更胜一筹的是年轻,从带队的皇帝到束甲的士兵,多数人高马大年纪轻轻,云国则显稳健,前线多操控破军炮的中年匠师,突出个经验丰富。
两军如今的出师都各负其名,云皇以儿子云仲之死掀国怒,晋帝以旧怨激国仇,双方阵营的军心都稳如泰山。
当下对峙,云军在整顿夺到手的城郭,晋军在勘测天时地利,两方前线全是黑洞洞的破军炮,若有一日僵局打破,必然先有破军炮下的残肢断骸。
说是对峙,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战报最后总结更是不容乐观,是驻守过多年北境的主将斟酌后的口吻:“单兵作战,云不及狄,排兵布阵,云远胜狄。云乃师雄之族,此战恐旷日持久,诸君自警。”
众臣听罢,交相窃窃私语,谢漆在唐维的旧部当中,都是北境一派,交谈的都是如何保证后续军需补给。
但没过一会,对面便有户部的世家官吏向吴攸提议:“宰相大人,依您之见,我等两国可有议和的可能?”
此言一出,北境一派有半数人黑了脸。
吴攸神色不变:“大军压境,未分胜负,为何开战便需要以议和为后路?”
那官吏就着现今的国库情况一一历数一旦拉锯战的恶果,条理清晰地把干瘪的国库抖了干净,最后总结:“自古穷兵黩武,必劳民伤财,此战若超过一年,即便后续我晋大胜,也必将大伤根本,纵有太平,却无昌盛。”
“议和的恶果便是来日的灭国!”有寒门一派的官吏坐不住起来争论,“云国对我族虎视眈眈早非一朝一夕,前有七月七之变,后有刑场云仲微妙之死,此次不战再退避,焉知云国人就会停下觊觎的狼子野心?先帝在位时,晋国三十年倒行逆施,给了云国厉兵秣马的时间,议和是又给他们韬光养晦的春秋!”
一有怒气起,两方便吵起来了。
“一旦国土无米,军备没钱,还打什么仗?尔等在这妄议,什么灭国,真是信口开河!”
“开战如开弓,一旦回头,此箭对准的就是我们自己了,你们安逸久了,便成了坐井观天!”
谢漆侧着耳朵听了好一会,两方的争论终在吴攸的怒喝下平息。
吴攸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他身上:“谢大人,是打持久战,还是趁早议和,你怎么看?”
其他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谢漆身上,尤其是梁奇烽,每见他眼神都恨不得把他剐了私的。
“打。”谢漆平心静气地回答,“打到云国服气、投降为止。”
吴攸制止了杂声,也心平气和地开口:“若是我方后续无力提供补给,那还怎么打?”
谢漆心中冷笑,户部的人拿空荡荡的国库说事,只字不提他们世家满当散溢的私库,无非怕战事一长会动到他们的利益。
“打进云国腹地。”谢漆当场夸大高骊和北境军的战力,语气森森,“以杀止杀,以夺代补。宰相觉得呢?”
御书房莫名静寂了好一会,炉中火星溅得筚拨作响,却还是让人觉得冷。
吴攸还是神色不改的镇定:“我觉得未尝没有可行之处。”
“方才那位户部侍郎有言,若战事超过一年则不堪重负。”谢漆看向最早提议和的官员,“言下之意是不是一年之内的军粮军需,户部还是能供得起的?”
那官员涨红了脸,耍赖不成,起身指着谢漆谩骂起来:“一国政务,岂能由你置喙?区区霜刃阁,乞得陛下床帏之纱,安敢在内阁大放厥词——”
谢漆屈指对准桌上茶杯一弹,内力将茶杯震成两半,一半还在原处,另一半飞去撞了那官员的乌纱帽,骤然把人家的官帽撞在地上,裹了锵然碎裂的一堆碎瓷,碎瓷周遭的几个人唬得失态地乱叫。
“不好意思,谢某区区霜刃阁武士,习武十六年,一时激动难耐收不住手。”谢漆举起右手,手背苍白薄细,任谁第一眼见了这只手都易错认是无力的风流手,而非提刀掌。“常言君子动口不动手,谢某非君子,动手动惯了,大人见谅。”
户部的官吏脸色由红转青白,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看到谢漆垂下的手放在剩下的半边茶杯前,便白着脸继续坐下。
吴攸借机调和两边的剑拔弩张,闭口不提议和,风轻云淡地规划着前期的战事筹备。
期间谢漆不经意与他目光交接过几回,各自心怀鬼胎,却又都心照不宣地暂时言和。
在与云国交战这一事上,他们在绝对战线上。
议和?
议他爷爷的和。
*
七天后,十一月十二日,谢如月在谢漆幕后的辅助下威胁韩志禺,只差临门一脚就要成功时,边境传来了第二封重大战报——
十一子夜,帝率军突发夜袭,潜入云军阵地,杀敌过千。
两军对峙僵局一夜打破,破晓之时,两方破军炮齐鸣轰炸。
开弓彻底没有回头箭。
两军第一战勉强算晋军微胜,战报传到内阁时,议和派稍平息,拥战派声浪更甚。
谢漆却很难乐观,他收到的消息比旁人快一步,知道些更细化的情况。
他收到了前线影奴的信,在一众血肉横飞的悚然战场描述里,对一句话胆战心惊:“帝违唐军师计划,擅自发夜袭,以一敌百,伤而犹杀——”
“触目惊心。”
第145章
“陛下,你只管去踏平外贼,不要担心有后顾之忧,内贼有我们料理。河山你替万万晋国人守,我们在这里为你守城郭。”
“举国万民瞻仰你,百年世族虎狼欺害你,万民要将你捧上去,百虎要将你拉下来——这条路身不由己,陛下,这一路若有万般艰难,我拼死也想替你分担五千。”
“请你务必、务必战无不胜,平安凯旋。”
“我必平安归来。”
“我必将带着你们等待已久的昌平回来。”
高骊猛然从三十里相送的梦境里醒来,浑身肌肉酸痛,谢漆微颤的尾音像开弓射出的箭矢扎在他脑海中,尾羽还在嗡嗡作响,震得心湖如投石,涟漪似菡萏。
他还沉浸在涤荡心魂的清润声音里,耳边就忽然被一连粗哑的大骂震回魂来。
高骊扭过头去,便看到袁鸿、张辽等人灰头土脸在他床前齐聚,张着嘴用北境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高骊:……发生了神磨?
听了半晌夹带混来蛋去的大骂,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情况,却又无法给个解释。
总不能说是每月有一个双重日,昨晚带兵不要命地突袭不是自己,是另一个烟毒腌入了味的自己跋涉而来,一见正是战场便喜出望外地大开杀戒,发癫地舍生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