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140)
小影奴们全都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先是低下头让他顾念好自己,接着再各自把这几天/朝内的一些重大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鬼宅之事还在发酵,吴家和梁家联手是要让何家一败涂地,一口气不带喘地把何家相关的陈年旧事、今岁新案翻出来一起算总账。
谢漆一边听着一边回忆起前世何家此事的牵连,何卓安在这一世的倒塌比前世的时间点要推前不少,至少推前了有大半年。
前世他记得非常清楚,直到飞雀一年的夏季,高骊才直接横冲直撞地去把何家灭门。何家所犯的罪行里面有必然一桩能牵动高骊,而这件事现在还没有被翻找出来。
他对这个能激怒高骊,迫使他提刀灭门的关卡十分警惕。
小影奴们提到何卓安,便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名:“大人可还记得梅之牧?”
谢漆从沉思当中回神,点点头让他们继续说。
“那梅之牧住进何府有一月有余,昨天刚刚背着行囊从何家出来。”张关河深吸一口气,“她去了大理寺,做了两件事,第一桩是将何卓安成为家主后的私账交出,上面记载的全是何卓安历年来私底下做的勾当。那私帐一出,直接惊动了整个大理寺,梁家连夜都在彻查,一直到今天上午也才排查出冰山一角。”
谢漆眼皮一跳:“私账?确定梅之牧带出来的账本是真的吗?”
梅之牧与何卓安一直以来的关系都是闺中密友、弦外知音,此事在世家中人尽皆知,除非……她是大义灭亲。
“是真的,梅之牧说,那是她从何卓安的密室里窃取出来的机密,为的就是要送何卓安上刑台,动机说是不愿看她泥足深陷,丧尽天良。”
谢漆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前世根本就没这一遭,他也不知道前世何家的倒塌里,有没有梅之牧添进去的柴火。
他只好按下不表:“不是说梅之牧去大理寺是做了两件事吗?那么第二件事呢?”
张关河声音绷紧了:“第二件事是……投案自首。梅之牧对于鬼宅当中的一百六十九具尸体之事供认不讳,自陈是四年前,她离开长洛时蓄意开启的煽动阴谋。”
谢漆愣住了:“她……真的没有在开玩笑吗?”
正如她所说的,她在四年前就离开了长洛,人在国都千里之外,怎么可能办得到这样触目惊心的诡异之事?
小影奴们交上密信,上面是连夜调出来的档案,有一些笔迹甚至还没有干:“我们也完全想不通,这是从大理寺偷偷调出来的,据说是梅之牧本人的口供,大人你看。”
谢漆连忙接过那些密信展开,从头看到尾,心跳越来越快,直觉在看一件匪夷所思的,妖狐怪谈似的话本之事。
——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与事么?借用佛学、道学、周易之说,去煽动那些本就精神岌岌可危的负债平民百姓,蛊惑他们前去一处宗室遗忘之地,到那里依次自尽,把自己死后的怨气凝聚在国都一角,诅咒整个宗室灭亡,诅咒何家来日走进十八层地狱。
谢漆翻来覆去地看了那些密信几遍:“……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就算她梅之牧在四年前离开时,煽动了几个因雪花利而负债的平民百姓,那她走之后的四年内,依然还有陆陆续续一百多个人自主前往,那这些如何说?”
密信上的陈述是,梅之牧在煽动第一个人时便留下了环环相扣的连锁指令,让负债者在走投无路想要彻底放弃生机前,去找下一个所谓的接替之鬼,将梅之牧蛊惑的话传授给下一个人,由此在负债者心中安下一道所谓的今生尽,来世光辉灿烂的救命稻草。
谢漆只觉得这不可能。
张关河语气有些颤抖:“是的,我们最初也不相信,但据说,大理寺里正面记录梅之牧口供的几个官员全都深信不疑。他们说,如果是梅之牧,那便不是天方夜谭。梁奇烽尚书自然是不信梅之牧的一己之词,梅之牧便提出了一个自证的建议。就在昨夜,她自己一个人轮流进入了十五个关押着死囚犯的牢狱里,在每一个牢狱里呆两柱香时间,在此时间内与囚犯说话,然后……”
张关河脸上有些惊恐,谢漆皱着眉头追问:“然后怎么了?”
“她在每个牢狱里用两炷香时间去游说,然后离开,两个时辰后,十五个牢狱里的死囚犯,全部自尽了。”
谢漆懵住。
“梅之牧还说,她是煽动了那些人到鬼宅里去自尽,然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何卓安自己推行的雪利银过于丧尽天良,她说她是推着那些人离去的送葬人,而操刀的是何卓安。”
“因为她三言两语地让那些死囚犯自尽一事,大理寺等人是相信了她的供词,只是也有官员不明白,世上能做到用言语蛊惑他人送死的人怕是没有几个,假如她不来投案自首,也许她这一生都可以逍遥法外,追问她为何偏偏要来自首。”
“梅之牧说,她今年回到长洛,起初是想去觐见自己的姐姐,那位先太子妃梅念儿。但是没万万没想到,发生了韩宋云狄门之变这样的惨事,她在这世上唯二牵挂的人已经没有了,故此心存死志,只想自焚于世。”
“她最后还说……她万死莫能赎罪,何卓安也是,假如来日有缘,当与她共上断头台。”
谢漆完全听震惊了。
他还没从这样匪夷所思的,但是又好像特别有逻辑的供词里面切换出来,便听到了薛成玉熟悉的大叫声在门外响起。
“谢大人!谢大人可在里面?”
谢漆回过神来,小影奴们先去开门,撞进来了一个跌跌撞撞的薛成玉。
“薛大人何故惊慌?发生什么事了吗?”
薛成玉上气不接下气地告知:“微臣刚从御书房里出来,是被那位唐维唐大人叫出来的。他说陛下因为何卓安大人的一些事情,现下暴怒到要发狂,要出宫去,要赶到何府上去杀他何家满门……唐维唐大人说,放眼整个宫城,能阻止皇帝陛下的只有谢大人你了,是故差我来,请谢大人赶紧出宫去拦下陛下!”
*
今日上早朝时,梁奇烽在朝堂上将梅之牧之事全部告知,重点在于何卓安的那份账本,但是彼时朝堂上的人都先在震惊于梅之牧煽动民心这样的事情来,高骊也觉得不可思议。
直到下午在御书房中,他和唐维在看何卓安账本上繁复的贪污账目,心中怒火越燃越旺。
而他的怒火在吴攸递过来的一份账目条例里达到了巅峰。
——何家历年来都在克扣北境的军粮跟抚恤金。
尤其是何卓安上位之后的十年,对北境的克扣几乎翻倍。
高骊头脑空白地看着那张账目,这数日之以来一直强行压制着的暴戾杀人冲动在一瞬间暴露无遗。
他想到了北境里无数人的尸骨,想到那些士兵们有一大堆不是死于轰轰烈烈的为国捐躯,而是死于秋冬无法忍耐的饥寒交迫,想到无数士兵的亲属们死后拿不到抚恤金,在北境的荒原上勤勤恳恳地耕作,最后却还是难逃饿死的结局。
想到他师父戴长坤战死的那一年,他们正是因为饿到跑不动了,才需要他师父强行留下来断后去阻挡狄族的敌军,想到他师父最后才会那般惨烈,被狄族的巨人武士活生生打死。
还想到了今年,他为什么会在七月七这个节骨眼赶上国都来,也是因为北境的人实在是穷得要过不下去了,怕今年扛不住深冬,于是便故意挑着先帝要大封皇后跟太子的这个节骨眼来,想要讨生,想要哀求,求他们从那满当的口袋里面掏出那么一点点的残羹剩饭来施舍他们,让他们得以在那片荒原上活下去。
他甚至在那一瞬间知道吴攸故意给他看这个账目条例,就是想要激怒他,让他去何家去大开杀戒,去发泄这十几二十年的愤怒。
他知道。
他明白。
他还是要带上一柄快刀冲出宫城去。
高骊一旦真的想走,这宫城里面便是有再多的禁卫军也拦不住他。他任由着狂风在脸上呼啸而过,疯狂催赶着身下的快马冲到何家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