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321)
“何故引咎,霜刃阁在世家中夹缝求生,本是自顾不暇。”梅念儿笑叹,“不能全己,何周他人?”
谢漆不由自主地掀起眼皮,想看一眼说出这话的人的神情。
梅念儿正撑着藤椅的扶手站着,眼睛望着庭院里的野草,温和得看不出任何作伪的迹象。
“您担心小皇女么?”谢漆直截了当地轻声切入,“她在吴家手中,而我们对吴家仍难以下手。”
扳倒世家之事,梁氏内外皆忧,劣迹众多,不愁无从下手。但吴家却不同,论迹追踪,霜刃阁至今很难找到足以令吴家崩塌的罪行,而吴攸本人的弱点又太少。
如何在将来削灭吴家,一直是困扰北境一派的难题。
不灭吴又是不可能的,若是不灭,世族就只是完成了内部的权柄重组而已,世权依然凌驾中央。
谢漆想向梅念儿请教来日怎么灭吴,也是想请她作为先东宫旧部的首脑,与他们同心戮力。
“自是担心的。”梅念儿笑笑,“但是,想要拔除世家,吴攸仍然得靠后于梁家。谢大人,不知你们准备何时册立小九为储呢?”
谢漆预估最快是来年的正月。今年剩下的两个冬月,梁家需得从东境的变乱中抽出正影,削除一切不利的痕迹,用光正的表象粉墨登场。而且以梁奇烽的作为,高沅的易储大典当隆重得传扬晋国四方,大典筹备同样需要不短的时间。
谢漆又注意到她指称的特殊:“您说拔除世家,后说梁家,前面却只道吴攸,在您看来,吴家除了吴攸,其他的都不算在世族当中吗?”
梅念儿深色的瞳孔朝他转过来,温声反问起了其他的事:“我听闻,陛下将云国的前太子作为俘虏,不日将一起带回长洛?”
谢漆顿了顿:“是。”
“改制一脉,操之过急,杀之甚重,或有灭国先兆。”梅念儿把推翻世族和打败云国联系在了一处,“共存迫其降,远比锐杀好。说到依法论刑,谢大人,关于吴攸,我正有想问的,不知你们搜集到了任何能定吴攸重罪的线索了吗?”
谢漆合手行礼:“有愧太子妃所期,我等尚且没能搜集到。”
“这样啊……无事,我和他也算多年同党了,十年论事,从不见吴攸手上沾明血。同为万人之上,他与梁奇烽掌刑狱而藐视法刑不同,要给他定罪,本来就不是易事。”
梅念儿笑了笑,而后指了指自己。
“但请谢大人与陛下宽心,我命数将尽前,会为你们扫路。”
第203章
谢漆从药寮离开时已是巳时,阳光此时才算暖和。方才与梅念儿共话的一个半时辰里,无论阳光怎么晒到她身上,她的面容始终是白如金纸。
想来对于自己的命数,即便医师不告知,她本人是熟知的。
谢漆缓慢地走在山路中,回想梅念儿说的话,不知该怎么形容心中感想,但觉触动异常。
梅念儿虽然在密室中被关了三年,但大抵是这三年里吴攸遇事不明则询她的意见,外界的变化她仍有认知。谢漆问杀伐,她问改制安良,两人多有异议但谈兴不减。
她对吴家的看法与谢漆的很不一样,在谢漆看来,镇南王和大长公主也是支撑吴家世族横行的靠山,但梅念儿却认为那对夫妇代表的始终是皇权高家。
谢漆有很多话想向她问询,但她身体确实不佳,很快就疲倦了。
本是风华正茂的年岁,三年付诸黑暗,随之而来只剩下等待,等那死期一日**近。
谢漆下意识去揉着后颈,望一眼草色苍苍的山路,这世上的人太复杂,人心也太浩瀚了。
晌午时,在长洛打探护国寺的影奴将讯息传回来,按照吩咐,一队影奴先行埋伏进护国寺里,为谢漆今晚的前去探路。
入夜,谢漆准备完毕同青坤嘱咐些事,在夜色降临中前往长洛。
马车穿过半年不见的长洛,谢漆透过窗隙望东区,人虽比临走时少,却依然是繁华喧哗,没有宵禁,不远处的戏舞声浮浮沉沉地传荡,伴随喝彩和鼓掌声,只稍竖起耳朵一听就能联想出场景。
皇帝出征的这一年里,长洛在内阁治下,仍是八方四邦瞩目的晋国都。
护国寺坐落在西南边,谢漆由东区进入西区时,因两区管理不同,只能下车换步行。踏入西区的地界,身后东区烈火鲜花的生活气瞬间消失,仿佛西区自带了数层看不见的结界,阻隔了声色,留下了等级。
护国寺在西区的南界,面朝百姓开放的北寺还有些入夜的人烟,南寺则是一片寂静,钟声都没有。
谢漆由影奴带着跳上檐顶,有先前潜入的影奴做接应,绕过巡视的军队不算难事。
难的是谢漆控制不住骤然加快的心跳,越靠近安置列代高家灵位的英祖殿,心脏在胸腔里大闹天宫一样,跳得他心悸。
四周夜色昏暗,唯有各殿的珠烛在夜里幽幽闪烁,好似几盏不为人知的鬼眼。
谢漆搜索着脑海里的已知减少对未知的恐惧,刚把心跳压慢,脚下迈过一片平平无奇的青地,却忽然像跨进了一片沼泽,身魂仿佛都在往下陷。
他浑身都僵住了,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脑中回荡着在绢布上的话。
【你师曾说,少时随幽帝踏入南寺,行至祖殿,骤然如入梦乡,周遭世间剧变,见一人在千枯树下,碧眼深目】
眼下大抵就是方师父所说的,杨无帆也经历过的入境见游魂。
饶是谢漆再有准备也吓得不轻,攥着衣角在黑暗中抖抖,屏息听异响,但异响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再听下去能把自己的耳膜震得稀碎。
谢漆暗骂自己,壮足胆子慢慢睁开眼睛,在看清眼前时,人便石化了。
他当真入了幻境一样的所在,天边挂着与现世不同的弯钩月,一颗星也无,虽是残月,月华却铺满了大地,四野清晰可见,月亮明媚得好似佳人笑。
月下有壮丽的大树,树下有如绢布上所说的碧眼深目人,开国君主魂。
那人在红色落花里静静望着谢漆,不知为何,谢漆觉得他无比熟悉。
建武帝萧然朝他伸手:“过来。”
谢漆不受控制地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
此时初九夜尽,十月初十来临,高骊在异世的弯钩月下睁开眼睛,他定定望了那残月半晌,一支棱起身来盘膝坐好,抬眼看向了眼前大树下的碧眼人。
高骊对这厮可太熟悉了。
建武帝萧然朝他伸手:“过来。”
“凭什么我过去?谁没长个脚丫子了?”高骊淡定自若地环手,“又见面了,你这个混账玩意。”
高骊自去年出征,第一次在战场上和另一个自己互换夜袭杀人后,异世的这个自己就会在双重日里跑来护国寺。
他姑且把另一个自己称为暴君。
大抵是因为在战场上杀敌的经历才过于真实,这个暴君逐渐反应过来,每月的双重日异样、护国寺南寺的幻境都不是因为吸多了烟草产生的幻觉,在那些双重日里,他是真的穿越到另一个晋国的自己身上了。
出征之前,高骊没少想办法让这暴君相信穿越的真实,为此他在双重日里干涉那个晋国的动向,悲哀的是他干涉时已晚了。
高骊在飞雀一年前就尽力摸清了异世的状况,异世晋国在韩宋云狄门之夜里损失惨重,最要命的是没有破军炮,晋国吞下了韩宋云狄门的耻辱,相继向狄族、云国臣服,满足了云狄的各种耻辱条约。
而晋国内部,吴攸为首的高盛旧部虽然也极力想推行改制,解放晋国的人力,但没有唐维,空有许开仁也独木难支,进展缓慢。世家寸步不让,寒门庶族又被用又被弃,整个晋国在国耻和内耗的阴影下死气沉沉。
国既衰败,国民也就不能独善。
在那个晋国里,暴君登基前,唐维、袁鸿、张辽、大批的北境军旧部都死去了。
登基后不久,暴君在利用下相继大行杀戮,玉龙台杀狄族人、血洗何家满门、屠杀慈寿宫一众太妃等等……杀完后又染上了烟瘾。
一整个声名狼藉,无药可救,无人可用的孤寡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