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242)
昏暗的牢房里又是寂静了好一会,那沙哑的笑声才如蚊蝇响起:“唐大人,对不起。”
唐维的疲意都成了无力,无言再劝,撑着手起身想走。
转身时,身后牢房忽问:“唐大人,你们后来有在文清宫的地下找到玄漆大人吗?”
唐维疲惫不堪地抹了把脸:“是,在那里找到谢漆了。”
牢中的呼吸凝固了,唐维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复,长叹一声,拖着脚步离开了。
他还没走出天牢就迎面看到梁家中人带着狱卒气势汹汹地赶来,迎头把他撞了几个踉跄。
“天牢重地,唐阁士不便再来这走动了,请吧。”
唐维按住被撞得生疼的肩膀,看着眼前趾高气扬的世族中人,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静静地绕过他们离开。
“还请,也不看看他是什么出身,他也配请?下次直接让他滚就是了。”
“积点口舌,到底是皇帝信任的亲信。”
“皇帝?哈,就那为个男宠就搞得天翻地覆的暴君?德不配位的杂……”
多的闲话再没听清了,唐维也疲惫得不想理会,出了天牢,抬头见天蒙蒙亮,袁鸿正在出口带刀等他,肩上站着只苍鹰,肃穆得像阎罗带勾魂使。
唐维见此眼中大亮,提起力气就往他那跑。
袁鸿眼睛也亮起来,伸手准备迎接他以为的拥抱:“媳——”
结果唐维脚刹在他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灼热地看他肩上的鹰:“这不是大宛么?可是宫里有消息了!”
袁鸿:“……”
袁鸿眼角抖动,他已经连着调兵练兵多日,眼下晋国内乱还未平,外敌已经在蠢蠢欲动,消息还捂着没敢宣扬,袁鸿和张辽等武将背地里却已经忙碌得睡不沾枕。
他好一阵子没见自家媳妇,知他事业心重,仍然屡屡被创。
“车上说去。”唐维一扫疲倦,拉着他往马车上钻,刚坐下就握着他双手端详,“近来安否?”
大宛收着翅膀跳到他肩上,沉重的体型压得唐维肩膀往下塌,它把一只鹰爪爪伸出亮在唐维眼前,示意他取下缠在爪上的密信。
唐维刚把密信取下,袁鸿就将壮硕不少的大宛捞来,轻摸着唐维的腿低声:“最近谁都忙,公事之外,媳妇你三餐多加饭,不是待在北境吃不上的时候了,别饿着自己。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那谢漆在天泽宫醒一天了,老大心也定了,今天代我们去练兵,我得空了,想接你回家。”
唐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信,短短几句话琢磨出了许多意思,听到高骊终于肯走出天泽宫,一声笑忍不住扬起。
他把密信塞回怀里,抬头看见袁鸿大狗一样的眼神,直截了当地起来坐到他腿上抱住他。
大宛咕噜两声,通人性地顶开车窗自己飞走了。
“我心也定了。”唐维靠在袁鸿肩上拍他,“我们这就回去补觉。”
*
大宛飞过破晓,俯瞰过乱象迭起的西区,飞回宫城深处。
天泽宫的大窗开了一半,体型更加壮硕的海东青小黑嘚瑟地站在高骊肩上抖翅膀,拿他的肩甲磨爪。
大宛先飞去啄小黑脑袋,继而翻滚着想停在谢漆肩上,但被高骊眼疾手快地揪住了。
高骊提鸡一样提着大宛摇晃:“小滑毛,不知道你爹还虚弱啊?他身子不好,你这么壮实,别给他负重。”
谢漆拿着袖甲准备给他左手束上,动作顿了顿,边系边轻笑:“陛下不用拿我当废人看待。”
“我哪有这意思?”高骊瞪圆眼,“谢小大人,你少曲解我,信不信我哭给你看啊?”
“哭,现在,立刻。卑职拿个茶杯给你盛。”
高骊张了张嘴,懵了一会,谢漆已把他的袖甲系好,挥走小黑,抱走大宛。
谢漆退后两步打量高骊的装束,苍白的脸上不见血色,眼睛倒是有神:“时间到了,您该上朝了。”
高骊看着他那双一褐一黑的明亮异瞳,莫名受到什么涤顺似的,心魂安顺地镇静。
此前他在谢如月一事上尽力了,唯恐谢漆动气生殇,战战兢兢半天,发现谢漆并不意外。
许是没有比大影奴更了解小影奴的,他很清楚,也清楚不争取到最后一刻怎么说胜负?
谢漆昨天把此前临时改变的计划都告知了他,高骊总算是明白了先前他为什么提议让他收养宗室之子。
那吴攸藏着先太子的遗腹子。
这事迟早要公之于众,成为吴家另捧新君的征兆。
他若是趁现在,主动去和吴家提议,收养高盛遗腹子,立为正统东宫,吴家或许才能不遗余力地和北境一派言和。
高骊不知此子时就不想收养任何小棋子,知道有这么个倒霉催的小生命后仍然坚决地不改决定。
谢漆没有异议,只有点头。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舞弊案牵扯的内乱、云国来势汹汹的外攻,霜刃阁之声名,吴家藏匿之正统皇孙。
视线再脱离长洛,北境破军,东境邺州,世庶之争还在鼓胀。
高骊站在罗网交汇处,看着眼前苍白而灼灼的人,抬起束着天命念珠的左手盖在他头上。
“谢阁主,朕去啦。”
谢漆不动,任由他的大手盖在自己的头上乱摸:“恭送陛下。”
高骊摩挲过他耳畔,心疼又欣然:“你也小心,别吓死我。”
谢漆抱着沉甸甸的大宛低头:“不会再有意外的,我向您保证。”
“我信了哦,一诺千金。”
“海枯石烂。”
十月二十三,高骊重新上早朝,东宫的北境军也暂时撤退,被迫禁足的高瑱刚松了口气,就接到命令。
谢如月行刑的日期提前,他们要他去当行刑的监斩官。
第138章
唐维走后,谢如月便被来当值的狱卒拖出牢房,一路拖过伸手难见五指的昏暗路,铐在审刑架上逼供。
说是逼供,实是私刑。
谢如月低头看刑架上的斑驳痕,一回生二回熟,唇齿默念着一二三、三二一,颠过来、倒过去,皮肉和魂魄一起沉于麻木。
也不知多久之后,坐在木桌前的梁家官吏盖上卷宗,鼻腔里发出几声优雅笑:“没什么劲,就一哑巴。”
负责施刑的梁氏狱卒倒是兴致盎然:“你不懂,哑巴出声的刹那,才是最好玩的时刻,我已经许久没遇着这么好玩的了!”
不知外头天光是什么时候。
谢如月半阖着眼睛想东想西,不知是唐维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刺痛了神经,导致眼下意志疲乏,还是因为锦衣玉食两年后身体筋骨衰弱于从前,他眼下忽然感到难以支撑。
昏昏欲睡。恍若濒死。
据说人死前脑海中会上演一生记忆的走马灯,谢如月默默地完全阖上眼睛,心魂飘进了记忆汪洋里。
长洛上元节时挂卖的走马灯是流光溢彩的,谢如月的灯不是。
从开鸿蒙智起,他的灯便是灰扑扑的。
他出生在漏风掉雨的茅草屋里,有意识时便是被家里兄长牵在手里,一起走过漫长的草路,到田野里帮亲长做些小农活。
那约莫是三四岁的年纪,是记忆源头,而记起的源头便是从一开始就在努力活着。
努力不成为累赘,努力不被丢下。
只是再怎么努力,兄长舔得锃亮的饭碗留不出多余的一口饭给他,太难了。他五岁时由着兄长牵着,卖进了霜刃阁,给家中换了三袋粗面。
进了霜刃阁后他照旧努力活着。
可惜人之天赋有定数,他用尽一切力气训练,到头也只够走到四等影奴,不得姓名,只得称号。
努力地活到十三岁,他被指派到刚出山回来的一等影奴们面前任由挑选。他们都是十五到十七的年纪,然而命运已与他有如天堑。
他真的、真的努力了,可他或许生来就是平庸的人,只能走到四等这里,做奴中之奴。
他低着头等被挑走,身边同龄者一一远去,走到世间空无一物,他还是没被挑走。